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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树是今年三月才到三角司法所上任的。她是地道的城市子弟,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关系必须下到乡镇驻留三年,叶树认为这辈子她永远不会和乡间这些鸡毛蒜皮打交道。
可不是打交道?农民分不清司法所和派出所有什么区别。只晓得都是戴帽子穿制服扛肩章的,分地不均是要找司法所的,村里闹了矛盾也要找司法所,子女不赡养老人要找司法所,老汉老妈不管娃娃也要找司法所!好吧,这些她认了,合当正管哪!但是偷鸡摸狗为啥要找到所里来?丢了一只鸡,少了一只鸭,她说破大天,讲得口干舌燥,指了派出所的位置给来评理的农人看,不行!就一定要叶树讲个公道,讲个分明。
农民不知道叶树管不了吗?叶树从那些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一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狡黠,是的,他们知道叶树管不了这些,可叶树大小好歹是个官呢!吃公家饭安安稳稳的叫啥子公务员!叫司法所的领着去派出所,都是戴大盖帽的,警察也要看在叶树的面子上,为了他们的几只鸡,几只鸭,为了丢的破布烂头,多跑几圈。
“叶所长,你这是要出去啊?”所里的科员从外面泡了茶水回来,见叶树背了大包正往外走——里头装了他们出门办公的行头,有司法所标志,名牌,还根据案件不同,装了相关的法律条文,冬天里头还会装一件长袖制服外套。
“要出去。”叶树和同事打了个招呼,走了两步又倒转回去,她还忘了带水杯。装杯子的时候同事把茶叶罐,还有一包烟塞进来,“你把这个带上,”这位年长叶树十来岁的中年人在三角司法所里已经工作了七八年的时间,比新来的叶所长更了解乡间的情形,他今天实在走不开,只好一遍遍嘱咐叶树:“你去了,千万少说话,不要和那些泼妇二流子多说。”
叶树叹口气,她点点头,不无自嘲地说:“我晓得啊,沾上就脱不了手啊。”不想再说下去,司法所长带上大盖帽,朝同事点点头,“走了。”
陈家湾离三角镇上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叶树来了三角几个月,还没走遍三角,当然也还没有去过陈家湾,按照同事教给她的经验和工作要求,她提前和陈家湾大队的支书联系了一下,说明了情况,对方很客气地告诉她,那个叫陈川的少年已经和大队里说了情况,“他们家的情况大队也是知道的,很多年,那边也很麻烦,但是娃娃找到门上要解决问题,我们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现在叶所长愿意过来,这是件好事,大队是全力支持的。”
叶树知道对方这是告诉她,这件事大队还是站在陈川他们家这边,必要的时候也会出来帮一下,压一下局面,免得到时候有人闹起来,不好看。
她在面包车上颠了一下,一不留神差点咬了舌头,苦笑了一声,叶树决定还是先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路上,这条路实在不好走,待会儿要发生什么,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
陈川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更早的时候,父亲陈爱国已经下田去了。他洗了把脸,胡乱吃些东西垫底,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是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烧了好几壶开水,又去村头的小卖部称了几斤瓜子花生——“川娃子,屋头这是有事?”开小卖部的二婆婆多嘴问了一句。
“今天司法所的人要来,要来看一下我们家的事。”陈川稳稳当当地回答,假装没有看到二婆婆脸上瞬间闪过的了然和等着看好戏的兴致勃勃。
陈川提着东西回家,将身后的叽叽喳喳叽叽咕咕扔到脑后,他事情还多得很,实在没空和这帮热衷别人家事的三姑六婆闲扯篇。
而且,很难讲这个少年是不是真的不希望有人来说道说道他们家的事。
叶树脚粑手软地从面包车里爬出去,还来不及站直就冲到田埂边大吐特吐。乡政府的司机慢吞吞地下车走到边上点了根烟,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叶树这种的已经不错了,他还见过在车里就吐得昏天黑地的人,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动都动不了,是别人把他抬下去的。
吐了半天,最后用车上的矿泉水漱口,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怪味道压下去,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叶树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边的路真的太烂了。”叶树喘了口气,她感慨了一句。而在她脚下,十来户农户散布在狭长的河湾两边,两岸层层叠叠的梯田正是丰收时候。
司机哈哈一笑,他扭头吐了个烟圈转过来冲叶树说:“现在还不错了,听说今年就能把水泥路铺过来,以前哪有坐啊,全靠两条腿,哪次下乡不走肿几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