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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义学较之荣国府不过一里之遥,也无需车马之流,贾环拾掇拾掇便直领着个书童去了。
说到这节,又不得不提一二句这书童之事,原来此人系贾环离开前的小厮夏生。打从贾环回府那日见了他,心中也颇有感慨,倒不过是些物是人非捧高踩地罢了。
这夏生原算得上是同批进府里头条件好的,若非王熙凤横插一杠子,却恐也是要到贾宝玉此等吃香处去。只是他为人谨慎,更有些懦气,当初那绾碧倒也曾撺着他一同与贾环对着干,只是他固然有千万不满,倒也知道贾环身份再低大小也是个主子,无论如何也越不过那条槛去。
贾环走后,王熙凤也不曾给过他与绾碧好果子吃。那琦年玉貌的女孩儿被分去做了下等的洗衣姑子,年轻轻儿的眼见着竟似老了十多岁。自己个儿则被扔到了侧门处,又有原那些管门仆从比他年长得多,早都结了派子,并不说欺负他,总也无甚好日子过。
贾环在荣国府中,除了莲香外并无甚得力的,他见夏生际遇悲苦,前头服侍他倒也上心,此刻便也只拉他一把,至于日后出了贾府是否也要携着此人,却又是另一说了。
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夏生只当自己没了盼头,却不想倒还有际遇,若然贾环一朝及第,他可也算有了靠山的,更感念他不计前嫌,自此用上十二分心打理贾环事物不提。
义学塾掌贾代儒此人,说来很是方正迂腐,对独孙贾瑞可谓托之厚望,奈何学里前段时间来了个甚薛蟠的,招猫逗狗不说,还非将圣人之地搅得乌烟瘴气,更是带坏了原本心术便不十分端正的贾瑞。
薛蟠是浮萍心性,最近几日似得了更新鲜的,也不太爱来塾里,虽则贾蔷贾瑞几个约莫有些失落,贾代儒却万分高兴。谁料昨儿荣国府却使了人来回道,竟要让那如珠似宝好生供着的活祖宗入学来,他并不愿,老太太却备上了双份足足的束脩,所谓拿人手短,却也推拒不开,翌日只阴沉着脸面进了学里。
贾家素来不拘着银钱花销,故而这义学却也修得极好。一色的黄花梨矮几,座椅上铺着半旧的紫金弹墨椅袱,桌上另备有各式上品文房四宝,砖下更通了地龙,比之那些个寒门学子,却不知好上几倍。
贾代儒捧着本论语进来之时,新来的宝玉与秦钟二人正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说话,桌上随意放着几个打开尚冒着热气的盅子,想来是参汤燕窝之类。
真真儿享福来了!老儒心内冷哼。
“静一静、静一静,昨天我们讲到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齐读——”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
等贾环抵达之时,所见便是如此情景,一须发霜白着灰黄直裰的老儒手捧一卷书摇头晃脑,似是颇为沉醉,底下坐着的学生或趴在桌上瞌睡不已,或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唯有二三个读得颇为认真,也学着先生一般晃着脑袋,直瞧得少年眼晕不已。
虽则已来了数年,贾环却是真不曾见过此等场景的。他起点较之别人高出不知凡几,既有前世的底子,又有姚无双赫连扣亲身教导,所看所习皆是沈不知此种锦绣文字精萃篇章,若非他如今身份不过区区庶子尔,赫连扣只怕早叫次辅小杨学士收他做学生了。
无论脑海中转过何等念头,他的养气功夫却也是常人不及的,面孔上含了一丝洵洵温雅,轻手轻脚地站在门口,微垂着头,并不打扰。
贾环本就生的极好,些许轮廓不及宝玉者或有一二,身上那股子出尘清冽却过之远矣。他今日只着了件浆洗得略略发白的竹叶青回字纹直裰,乌色发丝松松挽着张黄底白边四方巾,并不是多出奇的打败,穿在他身上一眼望去却叫人觉得干净透彻。
代儒讲完一篇,却见底下诸生竟多数直直望向门外,倒不似平常惫懒,不免起疑,一同望去,待看清那少年容貌打扮,却又不免诧异起来,道:“你是哪个,可是立在那处多时了?”
贾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教室内,朝面带好奇的贾兰微微一笑,才行礼答道:“小子荣国府二房庶子贾环。家父一贯以为先生学识渊博,又胸怀大度,乃年高有德之人,认为我还有几分可造,便许了特例使我跟随先生学习。小子资质驽钝,只但凡能得您一二分,也大抵可光耀门楣,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贾代儒许久不曾见此等有礼的学生,脸上竟一时怔愣起来。
在这学里的,多是两府的正派子孙或贾家旁支嫡系,且不提前者。后面那些但凡与贾家有些子微末联系的,竟也不知哪里来的傲气,处世嚣张无礼至极,譬如那金荣薛蟠等。别看他这个老师整日拿着戒尺,却是哪个也不敢得罪,任由他们对自己不孝不敬,没白的憋出了股子郁气。
如今来了个知趣识礼的,言辞间又不像是不曾读过书的,贾代儒便升起了几分兴致,慢吞吞道:“哦?庶子?可读过什么书了?你冒冒然来,恐有跟不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