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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元春低喃着口中的诗句,呆望着眼前滚滚的江水。她终于还是登上了南下金陵的船舶,老祖宗到底还是心疼她的,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最后还是遂了她的意,可见她这十几年兢兢业业的伺候终究没有白费。
江风吹袭,轻拂过她的脸颊,嗅一嗅,便能叫人感觉到满腔的空灵水润。还有这身前的朱红船舷,脚下厚重的甲板,元春咋一从步步心机的国公府里脱身出来,心中立即便涌出一股自由畅快之感。然久望着眼前这滚滚流逝的江水,待初时的喜悦尽去,脑子里剩下的也便只有离别前夜她与大哥哥的那番谈话了。
那夜,元春望着向来温润不争的大哥哥,不甘的追问,“大哥哥,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只能做个教书匠,人皆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母亲当初给我生的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不成?寒窗十年,悬梁刺股,身负爹娘多年期盼,如我若是大哥哥,是怎样也不肯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如何?”贾珠苦笑的答道,“我是父亲的儿子,名字是爷爷给的,这是怎么样也不能更改的事实,命运如此,凡人如我也只能顺应这天意罢了。”
“真的就不能改吗?”元春不信道,“若有一日你不再是爹爹的儿子,那时你又会如何?”
贾珠莫名望着妹妹亮闪闪的眼眸,皱眉说道,“大妹妹莫要胡说,爹爹是一辈子的爹爹,难道还能半途改了不成?妹妹近来总是心神恍惚,如今越发胡言乱语起来,今儿幸好听这话是哥哥我,倘若被哪个爱嚼舌根的妈妈听了去,还能有你的好?”
“谁说爹爹就不能改了?”元春说着上前走近几步,抓住贾珠的衣袖,目露哀求道,“就算是皇室都有出继一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贾珠好险没忍住吐血的冲动,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亲妹妹说道,“哥哥就如此不遭妹妹的待见,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将哥哥赶出家门去?你果真还是我那蕙质兰心解意温柔的大妹妹?”
贾珠此刻已保不住面上的冷静,嘴里口不择言,脑子里乱糟糟飘过一群宅斗文里妖魔乱舞的坏女人,一个个都是蛇蝎的心肠,妖媚的面容,要命的是其中一个还长着一张疑似妹妹的脸!这种真实版就摆在面前的错乱感要不要如此微妙!
越往下想某人英俊的面容就越扭曲,最后只得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妹妹这是被母亲和祖母两位内宅妇人给联手教坏了,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妹妹从前何尝不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得尽快想法子将妹妹的性子扭过来才行,没有男人会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看来只得再去去求求琏兄弟,救助走进岔路的妹妹,没道理只有他这个亲哥哥在一旁胡乱着忙,堂哥难道就不是哥了?
元春这边也是深深一叹,哥哥就是为人太过老实,才会被秉性精明的琏二哥哥常常耍的团团转,但凡长点心眼,他身为二房的长子又怎会处处帮着大房的人说话?宝玉现在还小,虽说看着将来定是个不凡的,但十几年内却帮不上她什么,爹爹又是那样,她今后一身的荣辱怕是多半都要托付在大哥哥的身上了!如此她少不得要多多为他筹划谋算,只希望他能早些开窍,不辜负她这一片望兄成龙之心才好。
“姑娘,外面江风疾冷,您却在这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没遮没挡的,小心别给冻坏了?”抱琴担心的望着自家姑娘,又道,“刚才琏二爷使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明日寅时咱们的船大约就该到了,特意叫咱们提前打好了包袱,省的明日再忙乱。姑娘左右无事,不如跟我回去看小丫头她们收拾行李,或有出错的也可稍加提点,岂不强于在这里独自无趣的呆站着?”
元春听罢便微侧着身子,半低着头问,“终于要到了,不想回老家的路竟这样漫长,前后统共竟花了有大半个月的行程。”
“可不是吗?”抱琴附和道,“也不知姑娘先前究竟在闹那般,散心到哪不是散,非要跟着琏二爷到金陵去,如今可算是知道旅途艰苦了,亏我当初那般拦着。”
“听说凤表妹最近也到了金陵城,时日上比咱们还早些,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凤姑娘那样千伶百俐的人儿,到哪不是左右逢源的,况且石头城又是咱们的本家,那里的官家小姐们奉承都来不及,又怎会冷落她?”
“说你不通,我如何关心的是她与那边的官家小姐们如何相处了,我是担心她心里自不自在。”元春嗔言道,“你真个以为大舅舅一家举家搬离京城是什么好事不成?石头城再被奉为六朝古都,又如何比得上京城的繁华,从来世人都爱往那繁花锦簇处涌,见着哪个是爱往穷荒野地里钻营的,若哪日无奈从里面出来,却又与流放何异?”
“姑娘有大见识,奴婢不过是一伺候人的丫头,又如何能明白这其中许多的道理?”抱琴上前扶住元春手臂,说着就把姑娘往舱内引,“依我说这些都是别府之事,姑娘关心姐妹平日想着问上两句,不时送上几句贴心话语也就算尽心了,咱们自个的事尚还捋不清楚,哪来的心力去关心别人?”
元春闻言依着舱门住脚回道,“你不懂,咱们贾家与王家自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则我与她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名声才德上皆是旗鼓相当,我关心凤姐儿何尝不是在关心自己?”
抱琴听罢也不继续与主子争论,只一边百般应和,一边拥着姑娘进到屋里,不想却见满屋子的箱笼摆件胡乱散放在各处,里面几个小丫头则是一边收拾一边在七嘴八舌的调笑,场面瞧着恁般凌乱聒噪,越发显得整个屋里拥挤不堪,寸步难立。
一时有眼尖的丫头瞧见元春两人进来,一声‘姑娘’ 落地,叫的屋里霎时静默一片,接着就见一个领头模样名唤鼓瑟的丫头当先站出来说话道,“姑娘怎么这会子回来了,姐姐怎么也不帮忙拦着?亏得我先前还求着姐姐先将姑娘引到别处玩会,省的我们收拾时污了姑娘的眼,姐姐这可倒好,竟直接将人带了进来,倘若一时叫嬷嬷们知道,这究竟算谁的过错?”
“你这小蹄子,我这还未开口呢,你那边就回我一堆掰扯。却是说的比唱的轻巧,一句‘别处玩去’就打发了姑娘,如今在这船上倒是叫我们上哪玩去?”抱琴不客气的回道,“外面天冷风疾春寒还未褪尽,咱们若敢叫姑娘一直在外面浑站着,回头嬷嬷知道了给众姐妹吃顿排头才叫好听。”
说着当即越过众人,插腰道,“还不麻利的给姑娘收拾块干净的地,难道还要看着姑娘干站着不成?”又俏手遥指着那叫鼓瑟的丫头打趣道,“妹妹也别闲着,姑娘的衣裳可都在你手里掌着,这种关键时刻,还不尽快搭配出一套光鲜亮丽的行头,省的临到地界上再丢了咱们姑娘的脸面?成日竟整这些没用的,倒忘了自个的本分。”
鼓瑟听了这种夹枪带棒的讥讽也不着恼,只昂首挺胸的从里间拿出一件粉红桃绣纹的春衫出来,意得志满的瞥着抱琴说道,“这件可还使得?够不够醒目光鲜?”
元春上前瞧了一眼,疑惑道,“何时做的这件衣裳,怎么我从前竟没见过,瞧着样式倒是好的,就是太过鲜丽了,穿出去怕是会显得太过招摇?”
“姑娘从前怎会见过,自是这几日在船上现赶制的?”鼓瑟得意洋洋自我夸赞道。
不想却偏偏有人这时泼冷水道,“得意不死你,谁不知道你老家就在金陵,姐妹兄嫂都在老宅子里当差,能不知道金陵这会子究竟是寒是暖,不过无意赞你几句,你便蹬鼻子上脸给喘上了,岂不知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那才是本分,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想抱琴这般绵里藏针的话,鼓瑟愣是全不放在心上,没丁点心气的笑笑便转身退了下去,倒是叫有心找茬的抱琴留在当下尴尬不已。
元春一旁瞧她满脸的讪意,忍不住够勾唇一笑,撇过脸去吩咐道,“我瞧着鼓瑟的手艺真是好,只可惜这次却不太符合我的风格,细想或者凤姐儿会喜欢也不一定,回头与她碰了面送她做个手表礼倒是好的。”
被元春念在口里的凤姐儿这会却在家里接待贵客,很贵很贵的客,王家外嫁的姑奶奶薛姑妈,薛宝钗的娘。
薛王氏嫁到金陵十来年,从官小姐慢慢转换为商人妇,所有的怨恨不平全都蹉磨在了岁月里,棱角也早被磨的平滑通润,生活教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内宅妇人。她看着与女儿耍在一处的熙凤侄女,摸摸那掩在脂粉下的细纹,叹一句岁月无情,心中竟只剩下了心如止水的淡然。
“如此说,嫂子一家过来是打算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了?”薛姑妈脸上藏不住激动的问道。
“可不是,也是为了你侄儿。”李氏讲话十分爽利坦率,“虽说论关系人脉留在京里才是最好的,可惜你哥哥无能,在京里没有正经的差事,带累的孩子都很难交到一两个真心的朋友。你大哥就想着金陵是咱们的祖地,又是人文荟萃之所,随便哪个读书人不是饱学之士,你侄儿若是在这儿锤炼上几年,完了再回京用家里的荫泽送他进国子监,这不是本事人脉全齐活两全齐美的好事。”
说着又怜爱的瞧向一旁陪坐的女儿,饱含歉意道,“就是委屈了我的凤丫头,可怜她一千娇百媚的弱女儿家,原本该过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贵小姐日子,现下却不得不跟着我们做爹娘的来回辛苦奔波。”
王熙凤见提到自己,忙起身挨到李氏身边撒娇道,“母亲这是排揎我呢,我怎么就吃不得苦了?再说,江南好,风景画如诗,就是人,那也是带着灵性呢!不见我的好姑妈,嫁人十来年,瞧着就跟我姐姐似的,可见这里的姑娘皆习有驻颜不老之术。至于爹娘,身子也一向不好,可巧这里四季如春,岂不正是养身之地?如此斑斑好处,又何来受苦委屈一说?”
“嫂子瞧瞧凤丫头这张嘴,说的这些话真真让人舒坦,比她小时候还叫人讨喜,我家宝钗将来要是能学到她一分的伶俐,我也就不用操心她的将来会如何了?”
“姑奶奶是没瞧着她在家里时跋扈的狂样,她也只在亲戚长辈面前装乖巧,一时眼前离了人,尾巴还不给翘到天上去!”李氏埋汰完女儿,起身就将乖乖偎在薛氏身边的小宝钗抱到怀里,边打量边又说道,“依我瞧着宝丫头可比我家凤哥儿好太多,人皆说三岁看老,你瞧这丫头眉清目秀安静乖巧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端庄贤淑的影儿,真不愧是妹妹养的女儿,可见是随了她娘了!”
“妈妈每每见了别家女儿,总要带累我后退一射之地,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将我换了出去认别人做女儿,如今见了宝妹妹这样齐全的,更是要将我嫌的一无是处了。”王熙凤边说边假装伤心拭泪道,“我看我不如跟了姑妈回去,省的留在这里再招惹母亲生气,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这小淘气,认真还给母亲我尥上了蹶子,这话要叫你父亲知道了看他不打的你哭天抢地,到时再想叫我给你求情,我却是撒手不管的。还不趁早领着你妹妹下面玩去,好叫我跟你姑妈说上几句体己话,认真看好了弟弟妹妹才不枉你这大姐姐的称呼。”
熙凤闻言遂起身过去牵起宝钗的小手,嘴里说道,“可不敢在这里讨嫌了,我这便带着妹妹去
找弟弟玩。”又低头对宝钗哄道,“咱不陪着姑妈她俩在这干坐,姐姐带你外面玩去,你仁哥哥院里有一匹小木马,小巧精致人还能骑在上面,姐姐这就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等表姐妹俩走了没影,李氏才重启了话头说道,“宝丫头如此,想必哥哥定也是不凡的,只不知他如今可曾进学读书了,跟的又是哪位名师,我们初来咋到却要劳烦妹妹多加引荐才好。”
一席话可是触动了薛王氏的心事,只见她红着眼眶抱怨道,“按说嫂子如此郑重相托,小妹万没有推辞的理。可蟠儿的事我如何能插手,他自有祖母为他操心,现今还在内宅里混着,我却是管无可管的。也就他爹爹得空时才教他几个字,可他们皇商之家,一年多半日都在外面跑商,又如何能教得好孩子?我但凡提一句请先生的话,老太太便要疑我心内藏鬼,从前是用年龄小顶着,这会子渐大了耐不住我三催四请,好不容易松了口要给他请先生,却也不知是哪个三五不着六的来路,想着我就揪心的很。”
李氏听着这番话里有话的话,皱眉不解道,“这话听着倒像她们有意将你跟侄儿隔开了似的,又有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嗣教养最为重要,哪个不是在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启蒙教学的,纵使你这婆婆如何溺爱儿孙,却万没有拦着不让请先生的理,现今却如此行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何深意不成?”
薛王氏冷笑自嘲道,“这里哪还能别的深意,不过是要借着蟠儿的名义辖制着我们大房,老太太疼爱幼子,连带着薛蝌宝琴都爱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辛苦操持着家业,但凡有一点不公,她便借着蟠儿给我脸色看,使我母子相离,如今我在蟠儿的心中越发连个奶娘也不如了。”
“薛家既是由妹妹掌家,怎会连哥儿的一点边角皆摸不着,别的不说,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丫头近身伺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老太太还能驳了你这做母亲的好意不成?”
“她是不能说什么,不过是过的三五两月,随便找些由头将我的人陆续撵出去罢了,我若再送也是白搭,左右都是贪玩不好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儿子又在人家手里,我除了认命妥协一途,哪还有更好的办法!”薛王氏话里话外都是满腔的无奈。
李氏拉过薛王氏的手臂,轻抚着安慰道,“亲家太太敢如此薄待姑奶奶,还不是瞧咱们王家离得远,你便是受了委屈,咱们也鞭长莫及,你自来又是个贞静腼腆的,轻易不敢向娘家人张口,如此他们还不可着心的欺负你?如今你哥哥来了金陵,可不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今后你但凡受了委屈,只管过来告诉嫂嫂,回头看我捋起袖子上门找他们薛家理论去。”
被李氏这么插科打诨的混闹,薛王氏也就渐渐转了忧愁之态,只拣那小儿女的憨态趣事说出来与大嫂子调笑,又有金陵各处稀奇的市井传闻,几处有名的园林书院,并细细历数了当地有名望的强权乡宦之家,以及他们相互之间的姻亲关系,气氛一改先前的愁闷压抑,却是越发的轻松自在起来。
且说王熙凤这边,两个小男孩早就玩成了一团,哪还有空搭理什么姐姐妹妹,不过相互厮见毕分成两摊玩耍。
谁想不过一会原还玩的亲密的两个小子玩出了火,因着争一个老虎玩具就抱在一起厮打起来,你拉我扯的互相捶打,急的一旁陪侍的奶嬷嬷们赶紧上前劝架。奈何两人都是霸王脾性如何肯就此罢手,这会有人相劝更像是火锅里添了油,扭打的更为严重起来。小胖子薛蟠壮硕天然占据先天优势,倔强哥王仁聪慧机灵讲究个后发制人。好吧,确切的说,他们一个是用利爪子挠,一个则用尖利齿开咬,分分钟可不就见了血。
王熙凤原还在廊下瞧热闹,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胜谁负来着,这会子闹出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小宝钗被吓得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先前攒着劲作的淑女样也被这一嗓子冲刷的干干净净。
三个娃一齐开哭,像是开了赛歌会,那一个个惊天动地的,差点掀翻了屋顶,虽说各自有各自的奶嬷嬷哄着,又有丫头各种搽药安慰,也没见那边的声势稍弱了下去。
王熙凤雷霆的性子,从来都是抬着头威胁恐吓人的,哪有低□子软声哄人的先例?从前教养小弟虽也是糖果加着棍棒调~教,那也是由别人负责施恩,她只来扮黑脸。这会三个小的一齐发作,王仁鬼机灵似的小人哪能不明白姐姐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更是逮着机会哭得震天响。小胖子薛蟠也是要强的,轻易不肯在哭嗓子上被比下半筹也是牟足劲哭鼻子,倒是比王仁这干打雷的敬业些,眼泪鼻涕一起流。
秉着先客后主的原则,等宝钗被她的奶嬷嬷半哄着退了下去,大姐大才耐着性子哄薛蟠道,“表弟莫哭,我知道定是仁哥儿不好给你受了委屈,回头看收拾他,再叫他去你家给你赔不是。”手里又拿着那个坏了的布老虎说道,“你看小老虎都受伤了,破破烂烂的可不配给表弟玩,回头我让丫头再做个新的,来日再叫仁哥儿亲自送与表弟玩可好?”
要说小孩子天性最是敏感,小霸王薛蟠虽不甚了解这个王家大表姐的本性,本能却嗅到了一股子危险的味道,又兼此刻自觉挣到了面子里子,十分识相的收了泪,不甘心的拽着布老虎怯生生的道,“蟠儿喜欢这只老虎,蟠儿想要,蟠儿家的丫头很厉害,叫她们做一个送给表哥玩。”
不顾身后愈加响亮的哭声,王熙凤和蔼可亲的答应道,“既是你喜欢,全都拿去又何妨?这些不算,我那库房里还有许多小狮子小豹子的玩偶,回头我叫嬷嬷带过去,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便是全拿了也没什么,就当表姐送给表弟的见面礼了。”
如此最后便是薛蟠心满意足的抱着战利品破老虎,踩着失败者的嚎哭声,在奶嬷嬷的带领下雄赳赳胜利退场。
回头王熙凤运足了劲,刚扯着笑脸蹲在王仁身边,就见仁哥儿一个哭嗝把委屈吓得全给憋了回去,板着小脸认真听着耳边轻柔柔的劝解,“好了,你平常倒是好意思自夸自个是什么小小男子汉,现今不过一个半旧的玩意,也值得你这样大哭小叫的。姐姐寻常怎么教育你的,男子汉最重要的便是胸襟气度,心机智谋,万不可用些女流手段,你如今这般小家子气,可见从前我算是白教了。明日我就叫丫头给你做一套小姑娘穿的裙子,你索性扮了丫头,我只当妹妹疼你,也再不管你了。”
王仁一听姐姐这番话,当即吓得真个哭了出来,一把圈住姐姐的脖颈,强忍着默默流泪道,“仁儿不是丫头不穿裙子,好姐姐,仁儿以后乖乖的,再不惹姐姐生气,那破玩意表弟若要给他就是了,仁儿肚子很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小胖子表弟一般见识。”
“傻弟弟,那东西你若真喜欢,想法子留住就是了,姐姐还能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不成?”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仁哥儿身上有没有未发现的伤口。
“那姐姐是为了什么?”王仁歪头不解的问。
“自家弟弟是个只知蛮力不知计谋的傻瓜,你说做人姐姐的能不伤心生气?”王熙凤捏着小弟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亏我从前还将三十六计当成床头故事讲给你听,难道原来都是进了小猪的脑子?”
“仁儿才不是小猪,表弟才是。”王仁扭着身子反驳道。
“你怎么不是小猪了,只有小猪遇着事才会笨的想着用嘴巴蹄子解决问题。”
“姐姐骗人,小猪都是肥肥的,以前母亲带我去农庄还专门带我去瞧过,那品貌和表弟长的才相像。”说着还捏着自个的耳朵,表演道,“都是耳朵大大的,还支愣起来,叫起来哼哼的,仁儿就从来不那么叫。”
瞅着小弟抓耳挠腮的力证自个不是小猪的呆萌蠢样,逗得王熙凤抱着弟弟的小身子颤巍巍的闷笑,连一旁的丫头也都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小仁哥见大家都在闷笑,自觉危险解除,终于敢放松了神经敞开了猴在姐姐怀里任人揉捻。
第五十六章
几日后,贾琏他们在金陵老宅里安顿好,便先后向薛王两家递了上门拜访的帖子。按着亲疏远近,本打算先去王家再到薛家,不想当日薛姨妈恰好就在王家做客,两人倒在王府盘桓了一日。
贾琏只在内宅了遛了一圈,收获若干表礼就到外书房里陪未来老丈人去了,元春自然是进了凤姐儿的院子,本来还准备着一肚子的话要与姐妹念叨,不想最后却成了个看孩子的。
王子胜捻着胡须坐在老爷椅上,问道,“既是为科考来南做准备,你父亲可为你事先请好了先生?若有,不知本领如何?若不称意,却只管来告诉我,老夫虽才干平庸,倒还认识一两个有识之士,总不会误了你。”
“倒不曾另请名师。”贾琏起身作答道,“原打算不日启程去了扬州,好聆听林姑父的教诲。”
听如此,王子胜又答道,“甚好,如海原是科举的探花,当中又有亲戚的情谊,想是没有不尽心的理。只他身为一州知府,平日公务繁忙,便是有心指导你进学恐也是有心无力,这些侄儿与你父亲可曾都想过没有?”
“侄儿这儿先谢老爷关心,幸得一应考试内容皆由先前的先生早就教授过一遍,如典籍经义那些原都是背熟了的,只于文章上的火候还差些,如此若能再得林姑父指点却是最为相宜,却是不费什么功夫,将来成功与否也只在侄儿自身罢了。”
“你果然是个有志气的,也是我女儿的造化,我可就擎等着有个做官老爷的姑爷了。”王子胜调笑两句又问,“此次你父亲前来,除了为你可还有别的大事要办?我听底下人说,贵老爷最近可是威风的紧,很是收拾了几个小人,虽说惩治刁奴无可厚非,然弄出如此动静,以致引得众世家豪门无不侧目,岂不是失了以和为贵的气度,丢了你们贾家的门风?”
“侄儿也常如此劝解老爷,然父亲常说以德报怨,养恩为仇,试问世间衷心几人能经得住银子考验?既然银子比本分重要,那面子何必要重过银子,自然要把一干养恩成仇的小人打杀了干净才畅快。”贾琏讲完这些,又小心观察椅上之人的脸色,便低声嘟囔了一句道,“谁想不过几个小小的管事,竟个个都是隐形的富豪,只抄家就吵出几万两的现银出来,竟是要把我贾家的银库搬空了,更不说还有许多其他的古董字画不动产,算来十几万两的财帛是少不了的。”
这番话入得人耳,进得人心,王子胜动动美髯,粗喘着气闷了一口凉茶,几次张嘴都没了讲话的兴趣,只得黑脸将贾琏三言两语打发出去,临了嘱咐其在家好生准备科考,万不可为它事分心云云。
贾琏出了书院,正思下面去处,就有一面善的小厮迎面走过来,说翠大娘请爷去仁院里暂歇,仁哥儿与表少爷此刻在凤院里与姐妹们玩耍,等待会宴客时兄弟们再厮见也是不迟。
“既如此,你前面带路便是。我这里正要换套轻便的衣裳,你在另使人去下房叫丫鬟把我的包袱拿进去。”
“得令,小的这就给爷带路,衣裳后脚指定给您送过来。”
贾琏迈出几步,便无意中提起道,“仁哥儿我是常见的,如今想必长的是越发聪慧机灵了,这薛家表弟倒未曾见过,却不知脾性如何?”
那前边带路的小厮见主子主动问话,哪有不凑趣攀附的理,立马机灵的回复道,“大爷今儿若问别人,小的或许不知,小人在二门上当差,记得都是管事爷爷要紧的嘱咐,说的全是主子们要咱们传的话,哪有小人编排主子爷的规矩。可若说这薛家表少爷,奴才还真敢跟大爷学上两句好歹。”
“这却是为何?”贾琏奇怪道,“难道是薛表弟生性腼腆木讷,对下人优容太过之故?”
“大爷这可错了,恰恰相反,那位小主子脾性真不是一般的大,跟个土皇帝似的,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不敢轻易招惹。”小厮啧啧两声,才解释道,“怪只怪伺候他的那帮下人,从嬷嬷丫头到小厮长随,逢人就爱唠叨几句自家主子怎么着怎么着,爷说他们自家下人都如此放诞无礼毫无顾忌,咱们府上还守什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