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心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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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大厅里传来一声陶器与木案轻轻磕碰的脆响,司马懿把茶盏搁好在几案上,沉叹一声道:“子元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偏过头看了眼旁边垂眸而立、面无表情的兄长,司马昭草草行了个告退礼便随同众人往屋外退去,在转身经过司马师身边时,他有意无意地让两人的肩膀撞了一下,看到司马师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他方才安心地走了出去。

对于他们兄弟俩的小动作司马懿是一丝不落地看进了眼里,不动声色地等着一干人等离去,他仍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态势。司马师由于在心里琢磨着要如何应对自己父亲的问话,所以并未分神注意到这太过持久的寂静和他父亲审视的目光。手肘抵上桌案,司马懿单手撑住头饶有兴味地观察起他貌似沉着的样子来,心中暗觉好笑。他的儿子那么年轻而又野心勃勃,却总试图以清冷老成的样子去掩饰住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似乎不该说是完全的掩饰,而是试探与迷惑。司马师示于人前的谦恭有多明显,他的雄心就有多大,但他太过长于收敛锋芒,偶一露之,也只会令旁人以为是错觉,难以捉摸。

如此作风,自己并不陌生。阖上眼,司马师不无愉悦又不乏烦恼地想,真是令人无奈的感觉啊。

屋内间歇不断地响着刻漏泄水的声音,外面的日头渐高,照进来的光线也愈发强烈起来,被晃到的司马懿动了动眼皮,睁开眼望向还是规规矩矩站在一侧但明显已经停止了思考的司马师,他缓缓开了口,“你就没什么想跟父亲说的?”

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司马师稍一摇头,“没有。”

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回话,司马懿丝毫不感意外,指了指身旁的坐席不咸不淡道:“别站着了,坐吧。”

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父亲的脸色,司马师见他又屈指敲了敲案面以示催促,方才欠身一揖,趋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

朝几案上摆放的茶盏扬了扬下巴,司马懿状似随意地吩咐他,“倒茶。”

顶着他加诸给自己的压力,司马师顺从地端过了茶壶,却在将要倾倒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司马懿,他低声道:“凉了,孩儿去换一壶新茶。”

“无妨。”伸手拦住他起身的动作,司马懿不禁暗暗诧异了一下他居然还有闲心注意到这种细节。低笑一声,司马懿不知是出于赞许还是嘲讽地又道出一句,“你倒真沉得住气。”

微颔着下颌,司马师敛眉露出不解的表情,谦卑而谨慎地,他沉声缓缓回道:“孩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还请父亲示下。”末了,还不忘替司马懿添上茶。

明明早已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了不甘居于人下的意图,却因自己强硬的批评态度而不得不暂且藏起那份心思,这样讨巧的敬畏和伪装,自己是该喜欢呢还是……害怕呢?司马懿呷了口已经凉透的苦茶,愈发地清醒起来。是了,害怕,虽然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儿子竟让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可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潮起潮落。司马懿始终不曾怀疑过司马师的能力,而且他一直相信,只要后者愿意,一经出仕很快便可于朝中立足。当然,他也并不担心司马师会在一众老臣和自己眼皮子底下培植出过分惊人的党羽力量,抑或是有什么逾越之举。司马懿所忧虑的,是自己身故之后,再无人管束压制的司马师和他身边众多难以驾驭的新人。

生前之事已是件件忧心,如今连身后之事都要要开始思虑,情何以堪!

神色复杂地盯着司马师看了许久,司马懿突然发问,叫人猝不及防,“媛容到底是怎么死的?”

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司马师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悲伤,“病殁。”

“是吗?”微微眯起双目,司马懿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质疑和威压。

仰面对上他隐含危险光芒的眼,司马师言简意赅而又笃定道:“是。”

又与他对视了片刻,司马懿眉峰一耸,转开了视线。起身在屋内走动了几圈,他在靠窗的位置停下来负手而立,自语般道:“那就是了,无论什么人问起都是了。”

原以为自己会被一直逼问,未曾想司马懿竟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这无法不让人生疑。司马师想,自己确实还太年轻,理解不了父亲这样久经磨砺之人所走的每一招棋。每一次他以为的风平浪静与轩然大波都不过是他父亲眼中的一粒尘埃。他厌恶这样太过悬殊的差距,因而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脱离现状,亲自去走一走他父亲曾走过的道路,那条满是凶险和荣耀,通向权力巅峰的道路。即使他必在这途中头破血流,举步维艰,他也义无反顾。

司马懿所止步的地方,将是他不惜付出血与泪的代价也要企及的地方。

收起纷乱的思绪,司马师站起身跟到司马懿身侧,试探性地唤道:“父亲?”

没有马上理会他,司马懿继续看着窗外结在屋檐下的冰溜儿,半晌,他长吁一口气,头也不回道:“夏侯家那边,我们总该有个交代,尤其是你。”想了想,又补充道:“媛容,可惜了……厚葬她吧。”

眼底有几分悲戚一闪而逝,司马师覆下眼帘应声道:“诺。”等了等,见司马懿没再说话,他便要躬身告退,谁知刚走到门口还没迈出去就又听见背后响起了他父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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