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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是不绝于耳的兵戈炮火声,公孙渊的中军大帐里却静得能够听到呼吸的声音。拎着帛书的一角缓缓垂下手,他如同死水般的目光落在了案上的两方木匣上,即使不打开他也能猜到里面放着什么,那不时从木匣里散发出的腐臭血腥气令他作呕。然而,此时的公孙渊非但没有表现出前夜在战场上的失魂落魄,反而镇定得出人意表。良久,他将帛书轻轻盖到木匣上,苦笑道,“要让司马懿如此轻易的退兵,当真是异想天开了。”
胆战心惊地偷瞄着案上的木匣,之前为公孙渊出谋划策的心腹小心翼翼道,“事已至此,殿下又当如何应对,”
“应对?除了继续求和,还能怎么应对?”反问一句,公孙渊嗤笑道:“你看看外面,尸横遍野,都是我们的将士。城里连口水都快没得喝了,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说动司马懿退兵,保存我军实力,殿下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公孙渊的心腹如是安慰道。
“说得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公孙渊目光灼灼地朝座下望去,“你们谁愿担此使臣重任?”
想到王建、柳甫二人的惨烈结局,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默然不语,就连公孙渊的心腹都不例外。
“好、好。”频频点着头,公孙渊猛地拍案而起,怒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都怕了?啊?”
仍旧无人予以回应,每个人都明白一旦受命便可能丧命,虽然在城中死守也是坐以待毙,但比起即刻送死,他们宁愿再多苟且些时日。见此情形,公孙渊不禁倍感心冷,寒意一点点从脚底浸上来,席卷全身。就在他眼里的希望之火趋于泯灭之际,有一个身影奇迹般地站了出来,“启禀殿下,臣愿前往。”
抬眼循声望去,一抹喜色爬上了公孙渊的眉梢,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他激动道:“卫爱卿快快请起。”言罢,又扫了众人一眼,“看到没有?什么叫忠志之臣。你们都给我看清楚!”
端正地站好,卫演眉头微蹙地听完了公孙渊的话复又开了口,“殿下言重,此乃臣之职分。前往魏营求和固然可行,然此前有一事还需得到殿下首肯。”
“爱卿但说无妨。”已经把卫演看作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公孙渊回应得无比爽快。
盯着脚下的地面,卫演不疾不徐分析道:“此时求和无疑乃缓兵之计,司马懿用计诡谲多端,要想识破我军心思并非难事。前次王相国和柳御史惨遭屠戮的原因臣虽无从得知,但想来不外乎是司马懿在向殿下示威或者说是……下最后的通牒。”
“你的意思是……”一只手来回摩挲着下巴,公孙渊思索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不甚清晰。
“筹码。”沉声吐出这两个字,卫演轻叹一声,继续解释道:“襄平之于魏军好比煮熟的鸭子,让他们轻易放弃谈何容易?除非殿下能给出对等的筹码。”
做了个了然的表情,公孙渊挑眉道:“比如?”
心下虽觉为难,但卫演最终还是躬身长长一揖,一字一顿道:“质子。”
“你是说,公孙大司马愿将其子送往我大魏为质,以求得老夫撤兵?”玩味地打量着卫演,司马懿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因为有王建和柳甫这两个前车之鉴,卫演表现得格外谨慎,即使知道对方的问话并无太大意义,他也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是。”
缓慢而随意地抚掌笑起来,司马懿的声音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讽刺,“那你猜猜看,质子跟襄平城,老夫对哪一个更感兴趣?”
稍加考虑了一番,卫演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若是寻常人,势必急近眼前之利,攻取襄平。但司马大将军非常人所能及也,断不会为一己战功而放弃可使魏国与我辽东重归于好的良机。”
在卫演身边来回踱着步,司马懿低声笑道:“真是狡猾的回答啊,不过可惜了,老夫不吃你这套。”注意到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泄露出来的又失望又惊慌的表情,司马懿笑面不改,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戾气,“老夫想拿下襄平犹如探囊取物,公孙渊现在才想到求和不觉得太晚了吗?”
一滴冷汗顺着额际滑落下来,卫演强装镇静道:“敝主先前确实进退失据,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大将军此时退兵也并不吃亏,兵退之日便是公子修入京为质之时,我军自然再不敢有所动作。此外,敝主定当心存感激而誓与魏国交好,不复兴兵。舍一城而得日后辽东一带的高枕无忧,大将军何乐不为?”
“是吗?”微微狭起透着精明睿智的眼,司马懿回身往座上走去,“相较于凭借牵制换来的高枕无忧,老夫更信奉另一句话。”手撑着椅扶坐回了帅椅中,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可措辞间的肃杀却是半分不减,“永绝后患。”
没想到司马懿会如此决绝,卫演忽觉眩晕不已,来时尚能称为坚定的意志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张了张嘴,他还想试着进行最后分辩,无奈喉头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见状,司马懿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茫然无措。
痛苦地阖上眼,卫演慢慢屈膝跪地深深叩首道:“敝主诚心求和,甚至不惜送子为质,还望大将军勿要赶尽杀绝。”
垂着眼,司马懿根本不为所动,“今时的质子难保不会是日后的弃子;今日的亲善也难保不会是来日的忧患。”慢慢敛去了始终未达眼底的笑意,他漠然道:“你回去告诉公孙渊,老夫给他五条路,战、守、走、降、死,明白了吗?”
指尖都快抠进了地面,卫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不甘与怆然,他艰涩道:“在下受命而来,未能说服司马大将军便是深孚主望,无颜复命。”
目光幽深地望着匍匐在下的人影,司马懿的脸上发生了些许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某种发于共鸣的悲悯。良久,他沉郁叹道:“卫演,你能为了公孙渊和襄平的安危存亡忍辱跪在这里乞求老夫退兵,就该清楚,老夫为了天子和大魏的江山安固绝不会退兵。”说完,司马懿再不复言语,应是在给卫演考虑和理解的时间。
“在下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卫演终于放弃了坚持,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亦无多话,拱手揖道:“告辞。”
不等他踏出帐外,司马懿便袖手一扬,令分立座下两侧的副将纷纷跑出大帐,为今夜攻破襄平做最后的准备。卫演满面落寞地望着从自己身边鱼贯而出的将士,只觉得他们铠甲上泛出的冷光刺得他双目生疼,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是笑比哭哀。在帐门口停下脚步,卫演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地又面向司马懿转过了身,他看到在大帐深处的帅椅上,那人端坐如神祗,庄肃到不容一丝冒犯,不禁有片刻的恍惚——万里江山好似就在司马懿身后铺陈展开,所有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在他面前交织、消散,无伤他守护的河山。
罢了。卫演想,许多话当真不必再问,无需再问。心如止水地走出魏军营地,他远远眺望着斜阳下残破不堪,狼烟四起的襄平城,无畏地笑了一笑。城破在即,时间紧迫,他所能做的不多,唯有尽快返回那座令人绝望的城池,以血泪为誓,性命为注,去赌谁人九死一生的渺茫可能。
帐中,一直站在不显眼之处目睹了一切的司马师缓步走到司马懿身边,低声问道:“同样是求和,父亲前后两次的态度何以相差如此之远?”
少了适才面对外人的正襟危坐,司马懿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无疲惫到:“卫演啊……其情可悯。”
习惯性地蹙起眉,司马师偏过头不解道:“父亲既然赏识他,何不留他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