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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旬这问题,还真把叶昔昭难住了。沉吟片刻,她低声道,“说心里话,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些前尘事是乔安一度想让你知晓的事,她与我说起,自然无意借我的口告知于你,可我还是想讲给你听——既然错过,就该坦然面对到底做错过什么,错得有多深。”
萧旬自然明白,这与以前他告诉她前尘事是一个道理,出于好意,他语声变得很是温和,“我明白。”
“你虽无意,却终究是负了乔安。乔安不是放不下什么,她只是太心寒,太失望。”叶昔昭看着以往暴躁狠戾的大男人,在这一刻可怜兮兮的,又忍不住宽慰他几句,“不论日后是何结果,你眼下尽心尽力就是,如此,日后你们回想起来才心安。”
“那是自然。就算她日后真与我一拍两散,我这一辈子也会尽力护她安稳。”
叶昔昭觉得这话很是悦耳。看得出,萧旬到此时,很理智,有担当,没有虞绍衡的霸道决绝,没有钟离炏、唐鸿笑的不择手段,他更尊重乔安的意愿,这一点其实很难得。
由此,到此时,叶昔昭也是自心底觉得这个人矛盾之处太多了,绝非凭他日常所作所为就能看透、了解。她目光透着探究,看住萧旬,“于你而言,娶妻成家到底算是怎么样一档子事?”
萧旬先是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话锋一转,继而才敛目沉思。因着虞绍衡的缘故,他与她越来越熟稔,如今这境地也不需顾及那些小节,也便实言相告:
“初衷只是找个人,帮我持家,给三个弟弟娶妻。那些花前月下之事,我从没想过。甚至于,觉得我与发妻形同陌路也非坏事——你该清楚,我不论明里暗里,朋友只有绍衡一个,仇家却是无数,心里装着的关乎别人生死的秘事太多,想要我的命堵住我的嘴的人不知有多少。于我而言,从十来岁开始,最重要的是活着,别的都是虚的。”
说到这里,萧旬笑容有些遗憾,“也是因此,我很早就开始酗酒,要用酒来缓解时时面对生或死的疲惫。成婚后离京公干的日子少了,也算是坐稳了统领的位子,几年搏命之后养成的恶习、劣性也已成了型,离我越近的人,越被我伤得厉害。我三个弟弟如此,乔安也一样。甚至于,我娶乔安,只是用来与钟离炏为敌,先前又见过乔宸,便猜着乔安与她一样温顺,没多加了解,就应下了婚事。”
一番话,细细品味,句句非虚。萧旬与别的官员不一样,他在暗卫尚未成气候的时候,挂着个统领的头衔,诸事也少不得亲力亲为,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风光无限时,又不时与靖王府明里暗里生出争端——如今看来,是皇上自那时起就有意让他与靖王府为敌,将矛盾逐步加深。
他也的确是不易,或者也可以说,之于娶妻成家,他的态度与很多男子相似,成婚有目的性,并不奢望婚后可以情投意合。
思及此,叶昔昭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动摇了,不由腹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简直就是个墙头草。对着乔安,因为友情,会为乔安委屈不甘;对着萧旬,因为他对虞绍衡可谓肝胆相照,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便又会去体谅他。
算了,心里明白自己是墙头草就好了,对着他们夫妻二人,还是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就好,因而笑一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乔宸的?”
“请她为手下诊治过伤势。因为那时请她出门费了些周折,便记住了。”萧旬想到一些事,有些怅然,“自从她夫君病逝后,她就一门心思研制治病良方,一次试药时出了差错,便不能再言语了。若是她没出这差错,到府中恐怕早已对我说明乔安这些事了。”
这是困扰叶昔昭已久却总顾不上细问的一个疑惑,没想到在今日得到了答案,不由唏嘘,“当真是可惜了。”
说着话,到了院门外,萧旬停下脚步,“你进去和她说话,我在岛上走走。”
“也好。”叶昔昭进到院里,见到乔安,歉然一笑,“方才出去唤侯爷回来用饭,却没找到人。”
乔安则是笑道:“他忘记了用饭这回事,我却是饿了,不如便宜了我。”
“好啊,你去里面等着。”叶昔昭去了厨房,将在灶上热着的早饭端到房里去,动作麻利地摆放到桌上。
乔安接过碗筷,就着酱桃仁喝了一口糯米莲子粥,露出满足的笑容,“真好吃。”之后看了看叶昔昭一双素手,手上肌肤依旧白皙如玉,十指纤纤,探手握了握,摸到了手心里的薄茧,不由叹息,“便是用心保养着,也还是不同于往日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已经习惯了,没事。”叶昔昭不以为意地笑着,“快吃饭吧。”
乔安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打量着叶昔昭。玉白色绣梅花的小袄,大红色综裙,身段儿亭亭玉立。漆黑的头发绾了个坠马髻,肤色胜雪,明眸皓齿,目光清澈平和。她也就真的放下心来。的确是,即便是锦衣玉食,未见得就比得了叶昔昭如今的平静淡泊。
饭后,叶昔昭收拾了碗筷,又沏了一壶热茶,与乔安相对喝茶时,虞绍衡才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本书籍。
乔安起身与他相见。
虞绍衡转去洗漱,叶昔昭跟乔安说声失陪,跟了过去,问道:“去做什么了?”
“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虞绍衡瞥一瞥丢在一旁的书,“细看了看,就忘了时辰。”
叶昔昭剜了他一眼,随即摸了摸他背部衣服,一如往日,已被舞剑时的汗水浸透,此时已是冷冰冰的,便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眉心,“总这么没心没肺的,萧旬、乔安过来你没发现么?”随即取来衣物递给他。
“昨日就知道他们要过来,忘了跟你说。”
叶昔昭愈发无奈,转去知会乔安一声,去给他与萧旬又做了早饭。
乔安等虞绍衡更衣出来之后,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我爹给你的回信。”
两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虞绍衡当即拆开信来,敛目将信件看完,神色稍有缓和。
“侯爷,”乔安轻声问道,“你日后是不是要重返沙场,率兵平定这番祸乱?”怕他想到别处去,便又问了一句,“昔昭知道么?”
虞绍衡沉默片刻,“她心里有数,这话不需说。”随即看向乔安,“怎么不问问萧旬如今、日后会是什么情形?”
男子那样直接锋利的眼神,似是直直看到了她心里。乔安索性敛目避开他视线,“与我无关,为何要问?”
虞绍衡想想萧旬现今的状态,凝神思忖之下,缓声道:“你的事,我这段日子命人大略查了查。当初对萧旬一往情深的女子,从官宦之家到江湖民间,不在少数,你只是其中之一,且未见得就是用情最深之人。只是,嫁与他的只有你,也就只有你会觉得被他辜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但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他就是那个活法,如今有心挽回,你又何必寸步不让?”
“……”乔安不搭话。
“说到底,你婚事是强求来的,与我相同。而他们却不知情,又怎能责怪被冷眼相对。”看在虞绍衡眼里,这件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付得起情意,就该受得起个中磨折。半途而废,耽误的、伤的是两个人。只是这些话他不宜对乔安明说罢了。
乔安抬眼对上他视线,似笑非笑,之后起身,“我去看看昔昭。”
虞绍衡微一颔首。他能规劝的话毕竟有限,况且也就是如今这情形,换在以往,他是根本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这一日,萧旬与乔安停留了整日,两个男人去了外面详谈诸事,乔安与叶昔昭留在室内喝茶闲聊。
由此,叶昔昭了解到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朝堂之中,靖王愈发嚣张了,只是关乎各地武官、将领的调换、贬职却是无从介入——只要是这种事情发生,除了少数攀附他权势的,其余在朝在京的武官、将领皆是齐心反对,大有你若坚持己见我们便与你誓死一拼的架势。至于别的事,皇上太后从不发表意见,一众武官也不理会。
靖王如今,怕是恨死了虞绍衡——人在千里之外,可是凭借以往任职期间的筹谋,使得天下军政依然固若金汤,不是谁能够打破格局的。
而承远王那边,在与乔宇年较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放弃了试图来到薄暮岛突袭虞绍衡的打算,如今海域一片安稳,所有眼线都已撤回承远王封地。
乔安从父亲那里得知,承远王最近肝火旺盛,焦躁至极,原因是从京城方面得到了皇后被囚禁的消息。需要他做定夺的时候到了,是臣服于皇权最终被诛灭,还是不顾皇后生死继续与靖王联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这样的情形下,承远王已开始秘密练兵,乔宇年亦如此。
听到这些事,叶昔昭沉思后道:“令堂手下兵力与承远王相差悬殊……日后是不是有别处将士前来汇合?”
乔安微一点头,“这是自然。”
虞绍衡被发落至此地,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皇上的决定。
他每日兵书、地形图不离手,今日更是经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把一番心中部署化成了棋局,反复思量有无纰漏。
乔宇年也是沙场上的名将,但是最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
如此一来……
虞绍衡前来这里,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过乔宇年手中兵权,在前来汇合的兵马到来之后,率兵讨伐承远王。
其余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若是与承远王、靖王齐心造反,他届时兴许就要率兵离开漠北,征战四方,或者是率兵杀回京城,捍卫皇权。
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件事了。怨不得他初时不赞同她前来,是因为知道,她必然要经历一段漫长岁月的等待,薄暮岛上的光阴,不过是个开端。
可是意义不同。她很快就释然。
乔安见叶昔昭目光变幻几次,知道她是看清日后局势了,心中说不清是悲是喜,刻意岔开了话题:“再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细说。”
“你只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