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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端来茶盏,叶昔昭接到手里,用盖碗拂着飘在水面的茶叶,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是信阳毛尖。

她小口小口地轻啜着,似是起了品茶的兴致,又似在等谁过来。

喝了半盏茶,三夫人带着丁香过来了。进门时倒也不显急躁,行礼之后才笑道,“我带着丁香过来,是有事要告知大嫂。”

叶昔昭也是和颜悦色的,命小丫鬟给三夫人搬了椅子,又吩咐上茶,之后才道,“坐下慢慢说。”

三夫人落座后,先是问道:“也不知是何缘故,之前有几次,我过来与芳菲说话,都被人拦下了。也曾命丁香来请芳菲去房里坐坐,谷妈妈与芳菲的两名丫鬟亦是不准。她们说,这是大嫂吩咐下去的。”

“是我吩咐下去的。”叶昔昭安然笑道,“芳菲要学的事情不少,得了闲也要去太夫人房里服侍着。三弟妹想与芳菲说话,晨昏定省、用饭时不都可以么?”

三夫人笑了笑,“原来大嫂是一片好心,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大嫂怕我带坏了芳菲。”

叶昔昭一笑,“三弟妹想得太多了。”又问,“就这件事?”

“不,方才只是请大嫂答疑解惑。”三夫人温声说着,转脸看向丁香,语声立刻变得十分冷淡,“你与夫人说说你做的好事吧。”

叶昔昭讶然失笑,“三弟妹这是何意?你房里的下人出了错,你关起门来惩戒就是,怎么倒带到我房里了?”

三夫人神色又转为客客气气,“大嫂一听便知。我将这丫头带来,也是想提醒大嫂,约束我的时候,也留意一下别人。”

叶昔昭微微挑眉,“那就说来听听。”

一直脸色青红不定的丁香行礼之后,低声道:“前几日,奴婢奉了三夫人之命,去了小姐院里,请小姐到房里坐坐……”

叶昔昭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哪一日?”

丁香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是初九……或是初十。”

“继续说。”叶昔昭端起茶盏,悠然品茶。

丁香继续道:“奴婢在小姐院里,被人怂恿之下,回房后……”

叶昔昭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比平时力道要重,由此再次打断了丁香的话:“你被谁怂恿?”语声不高,却透着冷意。

丁香有些慌了,想了想,道:“是受了小姐身边叫做红柳的一名丫鬟怂恿……”

叶昔昭略略沉了声:“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丁香飞快地瞥了三夫人一眼,“她问奴婢,岁数也不小了,何时能请她吃喜糖,还说二夫人房里的一名大丫鬟,去年冬日就已许配给了外院一名小厮。奴婢听了……”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下去吧。”

丁香一愣,随即又胆怯地看向三夫人。新竹、芷兰却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携了她,将人半拖半拽地弄到了门外。

三夫人讶然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笑意冷淡,“三弟妹,你既已知晓我不准你与丫鬟私底下来往,为何几日前还遣了丁香去东院?是不服我立下的这一规矩么?”她语声不急不缓,却不容人打断,“是你的丫鬟无故去了东院,将红柳的话听到了心底,怎么就变成了是红柳怂恿丁香?三弟妹到底是何来意?若是让我替你惩戒你的丫鬟,我就知会侯爷一声,请侯爷吩咐管家记上丁香二十板子,明日以儆效尤;若是觉得这惩戒太重,便将人带回房里,自己去管教下人。你房里的事,也要看我想不想管。”

三夫人显得很是不安,站起身来,赔着笑道:“不是,大嫂你误会了,我怎么会不服你立下的规矩呢?只是丁香这丫头笨嘴拙舌,半晌也没将话说清楚。唉……我也不怕大嫂笑话,今日我房里……”

“我已说了,”叶昔昭加重语气,“你房里的事与我无关。你除非有切实的凭据,证明正房介入了你房里的事,否则,不需知会我。我就是有心,眼下也没功夫管。”

三夫人脸色转为通红,飞快地看了叶昔昭一眼。

此刻的叶昔昭,坐姿悠闲,透着一点点慵懒,目光平静无澜。可方才的一席话,却很是强势,且说的句句在理,不容人反驳。

三夫人讪讪地笑着,低声告辞,脚步仓促地出门,冷声唤上丁香离去。回到房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在门口垂首而立的丁香。

她要被气疯了,却还要强作镇定。

怎么也没料到,丁香会做出勾引虞绍桓的下作事。平日里,那小蹄子最是会讨她欢欣,却原来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之前丁香一直与她说,眼看着就要被打发出府,又早已没了亲人,在人怂恿之下才出此下策。

怂恿丁香的人固然可恶,可是,芳菲自然也本就是个下作的东西!不是那种人,怎么能做得出那种事?

方才原是想哄着叶昔昭耍一耍当家主母的威风,替她出口气,将芳菲房里乱嚼舌根的、她身边这个心性狐媚的一并打发出府。却没想到,叶昔昭根本就不理会,还搬出了侯爷来吓她。

暗自叹息一声,再看向虞绍桓,愈发的恼火。

这厮昨日与她说得好好的,今日趁着元宵节的因由,陪她去外面逛一逛——其实她哪里有那份闲情逸致,还不是想跟他亲近一些?可是今日呢?离开侯府之后,她说往东,他偏要往西,后来没说几句话就丢下一句你自己逛吧,甩手走人了。

这已经让人火冒三丈了,回来后却见他正与丁香拉拉扯扯。又是没说几句话,他就大手一挥——要收了丁香。

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

三夫人又看向丁香,忽而恶毒的一笑。

想做通房?

想在日后怀孕抬了姨娘?

那她也不妨让丁香看看,做人的小妾也不是什么美事。最起码,做她夫君的小妾的下场会很凄惨。

活来活去到如今,还收拾不了一个贱婢?!

念及此,她的笑容变得明丽、温和起来,看向虞绍桓,道:“既然你有心收了丁香,我自是不敢反对。今日我就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遂了你的心愿。”

“知道了。”虞绍桓眼睑抬也不抬。

知道了?三夫人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生生的疼。半晌她才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外。

虞绍桓这才抬头,看了看三夫人、丁香先后离去的身影。

门口变得空荡荡的,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之后,愣怔了好一会儿。

总是这样,他会忽然忘记身边女人的容颜,即便是刚刚才对坐半晌。宋歆瑶在的时候如此,如今的妻子,将要添的通房丁香,都是如此。

说到底,他的婚事从来是碰运气,碰到个贤淑的自然是好,碰不到也无所谓,妻子娘家还有相互利用的价值就好。换了别人,兴许会满心抵触,他无所谓。

娶谁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都有着一份命里注定。有些东西,他注定没有争取的资格。

所以,即便总是觉得周遭一切在心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安之若素。

**

因着三夫人吩咐下人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也毫不隐瞒虞绍桓要收了丁香的事,晚饭前,这消息就传遍了侯府。

叶昔昭听了,忍不住笑了。倒是没料到,三夫人就这么让丁香做了虞绍桓的通房,日后,这主仆二人可有得斗了。

虞家三兄弟都不纳妾的局面不存在了,虞绍桓率先破了这个例。三夫人的打算,一想便知,可虞绍桓又是怎么想的呢?

叶昔昭想不通,很快就懒得想了。对于情深意切的夫妻来说,纳妾等于是要了半条命,可对于寻常夫妻来说,这也只是寻常事,费思量反倒没必要。

再想到芳菲的丫鬟红柳的事,她唤来芷兰:“谷妈妈没与我说过芳菲什么是非,与你呢?”

芷兰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叶昔昭斟酌了一下,“那就当方才三夫人与丁香什么都没说过。日后还是要留意些,别让三夫人算计了芳菲。”

“奴婢谨记。”随即,芷兰又问道,“夫人不打算追究红柳的事?”

“那不就让三夫人如愿出了一口气么?”叶昔昭解释道,“再说了,旁人说什么,丁香就能做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芳菲为何一见三夫人就有些反感。”说着摆一摆手,“等我与芳菲熟稔些再看情形吧。”

芷兰点一点头。

叶昔昭转回内室,哄着忻姐儿在室内走来走去,虞绍衡这才得了更衣的空。

晚间,各房的人齐齐到了太夫人房里,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饭。太夫人居中而坐,三兄弟依次坐在太夫人上手,三妯娌与芳菲依次坐在太夫人下手。

三兄弟开了一坛好酒。

因着过节的缘故,太夫人唤人取来五个小酒盅,与三兄弟凑趣。

架不住忻姐儿闹着要上桌,叶昔昭就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没过一会儿,忻姐儿就闹着要找虞绍衡,摆明是觉得叶昔昭抱得不舒服。

太夫人就将忻姐儿接了过去,忻姐儿起初是将就的样子,过了会儿就安静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叶昔昭就忍不住对着忻姐儿叹气抚额。

太夫人似乎很喜欢看叶昔昭这种样子,笑眯眯地道:“气也没用,我们忻姐儿就是跟我亲。”

叶昔昭蹙眉抱怨道:“哪会生气,就是觉得忻姐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人越多越让我下不来台。”

一句话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也随着笑了起来,瞥过虞绍桓与三夫人,见夫妻两个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是高高兴兴的。三夫人自然已经习惯掩饰情绪,虞绍桓的高兴是真心还是掩饰,竟是看不透。至于芳菲,则是笑盈盈地看着忻姐儿,不时被引得笑起来。看得出,她很喜欢小孩子。

席间,二夫人将汤圆切开喂给昊哥儿吃,昊哥儿吃得津津有味。忻姐儿看了,也要吃,不断地去拿筷子、调羹去够太夫人手边盛着汤圆的小碗。

太夫人将碗拿开,忻姐儿就动手拍桌子。

叶昔昭看得直蹙眉,吩咐了乳母抱着忻姐儿去里间。忻姐儿挣扎了一会儿,直到拿到新奇的物件儿才不再闹了。

太夫人却是笑嗔道:“就这么把忻姐儿撵走了,难怪,难怪。”

难怪忻姐儿不跟你亲——不需说,听的人却是都明白。

“娘!”叶昔昭笑着拿过布菜的筷子,给太夫人夹了蝴蝶虾卷过来,“尝尝好不好吃,不合口的话,明日我做给您吃。”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道:“那就不用尝了,不好吃。”又抬手指着一席菜肴,“这些都不好吃。”

众人与叶昔昭齐声笑起来。

虞绍衡看着亲昵如母女一般的母亲、妻子,又隐约听到忻姐儿在里间童真的笑声,心底前所未有的惬意、安稳。

用罢饭,喝了一盏茶,一家人转去后花园开阔之地赏烟火。

叶昔昭见芳菲穿得有些单薄,吩咐芷兰去取了自己一件小白狐皮斗篷。斗篷拿来了,叶昔昭接到手里,走到芳菲身边,帮她披在肩上。

芳菲觉出了衣物的重量,转头看向叶昔昭,眼中闪过意外、感激,“大嫂……”于她而言,发自心底的道谢似乎是件难事。

叶昔昭报以温柔一笑,“夜里风寒,你又生得单薄。”说着话打量一下,“很好看。”之后便笑盈盈回了太夫人身边。

燃放烟火时,叶昔昭与太夫人都没怎么往夜空看,只顾着看忻姐儿了。

忻姐儿加了件大氅,由虞绍衡抱着,原本是裹得严严实实,等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瑰丽的景象时,小手便从大氅里挣脱出来,指向夜空,还不时看一眼虞绍衡。

虞绍衡挂着笑,耐心地告诉女儿看到的是什么。好一个慈父的样子。叶昔昭暗自腹诽,不亲眼所见的,谁能相信这厮还有这么温柔耐心得没有底限的一面。

忻姐儿看向夜空的时候,脸上先是盈满惊奇,后来便漾出了璀璨的笑容,与空中烟火、星月相映成辉。

叶昔昭就又想,如果自己小时候就是忻姐儿这个样子,还真是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娃。

太夫人则是担心夜间天气冷,怕虞绍衡纵容着忻姐儿,没完没了地让下人燃放烟火——不是为这个,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虞绍衡把忻姐儿交给乳母送回正房。

太夫人的话,虞绍衡向来遵从,只是知道忻姐儿这时候是绝对不肯被乳母抱走的,便亲自抱着忻姐儿回房了。

太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又满意地笑了,之后便起身,吩咐二房、三房:“我也要回去了,你们看,看完愿意出去看灯也只管去。”

两对夫妻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对叶昔昭与芳菲道:“你们跟我回房去,与我说说话。”

老人家这也是担心她们受了风寒。叶昔昭与芳菲笑着称是。

叶昔昭在太夫人房里刚落座,便有小丫鬟进门通禀,说是侯爷请夫人回去,正房有客。

叶昔昭不由讶然,这个时候,谁来了?

太夫人便道:“快去吧。”

叶昔昭忙回到正房,进到院中,便见到两名少年站在厅堂外。

凝眸细看,是萧旬的三弟萧哲、四弟萧远。萧哲十七八岁,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萧远十五六岁,样貌清隽,却是透着懒散不羁。

待走到近前,萧哲、萧远上前拱手施礼:“见过嫂夫人。”

叶昔昭侧身还礼,问道:“你们怎么站在外边,陪萧大人过来的?”

两人称是,萧哲又道:“是大哥让我们候在外面,嫂夫人不必管我们。”

叶昔昭也就没说什么,笑着颔首,款步入室。

虞绍衡与萧旬分主次坐在三位罗汉床上,下手坐着乔宸、乔安。

叶昔昭很想笑,除了萧莫夫妻二人,萧家人就到齐了。细究之下,察觉出室内一股酒气,见萧旬与乔安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却特别亮——喝醉了?

萧旬与乔安、乔宸分别起身相见。

还好,叶昔昭心说,还没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继而,萧旬对虞绍衡偏一偏头:“去你书房说话。”

虞绍衡颔首,两人相形离去。

乔安落座后,拍了拍座椅扶手,“昔昭,拿酒。”

乔宸剜了妹妹一眼,“也不怕喝出个好歹来!”

叶昔昭想了想,对乔安笑道:“去西次间等着,我这就命人给你备酒菜。”

乔安笑得憨态可掬,指着叶昔昭,“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乔宸抚额。

叶昔昭忍俊不禁,又低声新竹、芷兰几句,让两个人服侍着乔安去西次间,之后才问乔宸:“怎么回事?她与萧旬都喝了酒?”

“是啊。”乔宸苦笑,“两个人自午间就开始边吃边谈,一直到了晚间,又与一家人喝了不少。我们怕他们喝醉了又生事,便哄着他们两个出来看花灯,结果他们两个领着我们开始串门,侯府是第五家了。”

叶昔昭又是惊又是笑,之后宽慰道:“我用果子酒款待她,那酒对她来说跟水没什么区别,你放心。”

乔宸神色一缓,随即笑道:“我跟你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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