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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贺姑姑便将高忠与郁皇后之间数年来的羁绊纠葛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是个略微世俗的故事,同高演之前在昭君那里顺走的话本子里的一个段子十分相似。说的是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与一位身份地位相差有点悬殊的侍卫之间萌生了情愫,却遭到自家老爹逼婚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桥段皆是一个样子的,只是话本子里桥段是个大家小姐,此处是一族公主。
郁氏与自己随身侍卫的高忠互生情愫,两人皆很有默契的将这份情愫藏在心间不说,一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另一位则是碍于身份地位的差异不敢说。这一份情愫两人藏的都很好,好的足以令所有人觉得他们两个只是一对关系纯洁的一目了然的主仆。
年轮回转,岁月一路流窜到了郁氏的适婚年纪,柔然可汗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天底下都没有几个好儿郎能配得上,唯有一位凭着自己手中刀刃于血海之中劈出一道血路,踏着千万儿郎的尸骸登上皇位的高欢,他觉得还勉强可以入眼。
结果正巧,高欢登基在初,根基不稳,急需要大批兵力的支持才能稳住江山。他将目光放到了柔然之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这位传闻中柔然第一美人的郁氏身上,思前想后,他终于来求了次亲,替的是他的一位失散多年的表弟。
区区一位表弟,柔然可汗如何能看的上?他钦点了高欢的名字,明确又坚定的表示只有高欢才能娶他的女儿,且还必须是正妻之位,入主中宫为大齐皇后才行。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种种,娄氏让出正室之位,郁氏嫁于高欢为皇后。
也是因了这场婚事,高忠才将隐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情愫爆发了出来,结果郁氏一看,自己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顿时就高兴疯了。两人一起连夜携手跪在了柔然可汗面前,求可汗能成全他们俩。但,这是一场国婚,倘若之前没有柔然可汗逼高欢娶郁氏,逼得高欢的嫡妻主动让位这件事,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眼下,已经将高欢逼成了这个样子,转眼又说要退婚,这不是耍人玩儿么!
所以这件事,柔然可汗不允。
他不允,宝贝女儿自然就闹腾,一会儿说要绝食,一会儿说要私奔,一会儿又去跳水,过会儿又割腕吞金,忙前忙后一顿折腾将柔然可汗的心肝儿都折腾痛了。末了,他只能揉着额角道:“退婚是已经不可能了,不过为父可以答应你,嫁过去之时让高忠也一起同去,你们二人也算是相守一生了。”
这个建议虽不合郁氏心愿,但高欢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在前,她若执意要退婚,届时高欢攻打柔然,死伤柔然族民不说,还可能将她与心上人强行分开。如此一想,郁氏便释然了,携了高忠就嫁过来了。只是别的公主嫁人带的是自己自幼一起长的心腹丫头,她却带了个汉子,这忒说不过去,然后她就带了贺姑姑一起过来。
用贺姑姑的话来说,此事她是其中唯一一个尚且还活在人世的知情人。
一番前因后果各种原委都说完,贺姑姑又轻叹一口气道:“殿下您以为当年是娄贵妃下的毒要毒杀娘娘,那是您不晓得这段往事。贵妃同娘娘两人素来交好,就连当时的皇上也称赞过贵妃与娘娘两人一人喜着青衫一人喜着黄衫,一起走在园子里的时候堪称是一对姐妹花。娘娘心中爱慕之人是高忠大人,从无想要跟娄贵妃争宠之心,贵妃娘娘万万不可能下手毒害皇后娘娘。故而说,当年娘娘对殿下说的那些话,实则是一个计谋,想要骗殿下好好活下去的一个计谋啊——”
高湛大约是气极,单手撑了桌案,胸口起伏的剧烈。喘了老半天的气,才哑着嗓子从喉间挤出来几个字:“你早就被人买通了!你们伙同起来胡说八道,毁我母后清白!”
贺姑姑怜爱又心疼的看着他:“娘娘当年不敢同殿下说这些事,就是因为怕殿下您听了受不了。您的生父的确是高忠大人,他与娘娘真心相爱,天地可鉴,爱情本就没有错,且娘娘她与高忠大人本就是相爱于前,嫁人在后,委实谈不上什么毁清白。”顿一顿,眼底浮上来些许茫然之色:“奴是接了长公主的命才进宫来的,殿下说奴遭人买通,难道殿下是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了吗?”
半敞窗外蓦地响起一声寒鸟啼鸣之声,惊得大家一愣,愣过之后又是七言八语的讨论起来。于在杂乱的讨论声中,高湛强行压下心头火气,牙间蹦出几个字:“我姐姐?长公主?你是说,高湘?”
贺姑姑点一点头,开解道:“虽说长公主与您乃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俩,但是长公主待您可是真心实意的好。晓得这件事迟早都会传入殿下耳中,若是从别人嘴里得知,殿下怕是会难受不已。所以长公主才特地寻到了奴,想着若是奴说出来这些事情,殿下您兴许不至于那般难受……”稍稍做了会儿停顿,又道:“您若是不相信,全可以跟高忠大人滴血验亲……”
还没说完,就被高湛猛地拔高的声调打断:“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相信!母后果真没说错!就连皇姐也都不能信!”转过头去狠狠的瞪着高座上的人,眼眸充血的厉害,连带着发红的眼眶,看上去一双眼睛血红的好似猛兽的眼睛。他几近咬牙切齿的道:“高演,你这个废物!你我之间的恩怨尽管冲着我来!不要侮辱我母后的清白!”
“清白?”高演好似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词一样,手中端着新换上来的茶盏,用盖子浮了浮茶沫,轻笑道:“你屡次三番想污蔑朕母后毒杀了你娘,难道就不是在侮辱朕的母后的清白?”徐徐抬眼,与怒目而视的高湛平静的对视片刻,含笑道:“再说,今日也不过是听一听陈年旧事而已,在座的各位叔伯也是你要请来的,从头至尾都无外人在场,谈何侮辱你娘的清白?”又似觉得好笑,连眉眼也舒缓出来一抹笑意,指尖轻扫过眉梢:“不过,你那娘若是真有清白可言,就不至于一次又一次的与外男行这种苟且之事,如此行为,与下流娼妇相比起来……”后头的话隐于笑意之中。
一旁不知是那位叔伯接过话头续道:“皇上此言差矣,下流娼妇万万做不得嫁于人妇,还将面首养在自己身边这种事。相较而言,娼妇尚且还行事磊落一些……”
柔然一向以本族血统为傲,素来瞧不起他族之人。在座叔伯大多都是鲜卑人,从前郁氏为后之时,朝廷柔然臣民得意的惯了,都不大将他们放在眼中。这口气忍到现在总算是寻到地方发泄了,他们又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且,大齐皇位并不是世袭而来,王室之中大多在大齐拔立之前还只是个占据山头的匪类,虽说这些年来都不大说些下流粗鄙话了,但眼下这种没有外人在场的场合里,说一说又有何妨呢?
本了这种心理,见皇帝又没有训斥,一个个的便将什么粗鄙的话都说了出来。诚然这些人与郁氏无冤无仇,但需知道一点,这世间的仇恨可以转嫁于他人身上。发泄在郁氏母子身上的仇恨,是这些人从柔然人身上得来的,也可以算作是因果循环,天公地道。
下流话乱作一团,高湛怒的目眦欲裂,侧首瞥见高演嘴角笑意之时,他便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条堪称理智的线忽的,断了。
高演看见高湛蓦地拍案而起,一掌拍碎了一旁桌案上的白瓷茶盏,继而在大家都还未回过神来的当口,摸起一片碎瓷,猛然朝着自己这边窜了过来。
结果事实证明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忘了自己已经失了一条腿的事实。一步才窜出去,他就狠狠的倒在了地上,手中碎瓷片顿时跌成了好几片,其间有一片迸溅回来,直直的戳进了他额角,鲜血顷刻之间就蔓延了他一张脸。
有人惊呼出声:“快护驾——”
殿门打开,门外呼啦啦的窜进来一群守卫,为首的几个眼疾手快的将高湛紧紧按在地上,后面没事干的一群人齐刷刷的在殿门口排列而开。冷风灌入室内,掠起瑞兽香炉袅袅升腾的白烟顿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