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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朱由检念念叨叨着这句话,飘荡在老歪脖子树上方。他最终还是离开上吊的尸体,飘往皇宫的方向。
他已经是鬼魂了,虽然是皇帝,但是也和其他的鬼魂没什么两样。加之他穿着蓝色袍服,那些路过的孤魂野鬼也并未觉得他特别。
朱由检看着那些乱军砍倒一个又一个的侍卫、太监,他们的魂魄也飘飘然然飞出*,也许是新魂,还是目光呆滞,一脸恍惚。
朱由检快速掠过他们,来到皇宫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里是他皇权的象征,从小长大的家,祖宗社稷、江山基业,就连至高无上的皇椅上也染上了斑驳血迹,朱由检在这一瞬间有了“亡国”的实感。
他再也不是皇帝,这个国家再也不姓朱了。
一日复一日,看着叛贼闯入皇宫,烧杀抢掠,他心脏里一阵抽痛。但是要看下去,因为这是他登基至今十七年的成果,他必须看着。
“皇上南幸了,我怎么能回家?”
那是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范景文。
可是他没有南幸啊,他不敢南幸,害怕被叛军第二次破城的屈辱,更无法接受再跳一次崖山,就已经自缢了。
“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
那自己这个亡国之君又该如何自处呢?
连灵魂都在颤抖。
可是范景文已经跳入井中了,朱由检突然扭头飞速飘离古井,他无法想象范景文看到他已身死的落魄样子。
到了三十一日,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收敛好,拉出东华门外示众。朱由检跟随着自己的尸体来到东华门,有人跪拜痛哭,有人冷眼斜视。
他躲得远远的,不止有大臣在哭,甚至连天空中都飘荡着无数魂魄,鬼魂的哭泣声尖锐刺耳,即使朱由检已经躲到了极目眺望才能看见尸体的地方,那些痛苦的嚎叫也声声入耳。
朱由检当鬼魂的日子艰难起来,因为清军进城后,屠杀更甚,这京城上空遮天蔽日的幽魂里,有半数都认识他。加上有平民自发地安葬他的遗体,朱由检第一次知道“入土为安”是有根据的,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把他往坟墓的方向拉。
他只好往城外飞去,鬼魂不受拘束,几乎可以日行千里。
可看得越多,他就越不敢看。
千里焦土,尸骨曝于野。他甚至跨过了几个正在被的城市。
他已经不是人身*,目光能透过那些盘旋上升的黑烟看到下面可怕的屠杀场景。
哀嚎声,痛哭声,还有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满耳朵都是,日日夜夜盘旋于整个大明的上空。他还是人的时候,定然可以捂起耳朵不听,但他已经是鬼魂了,还是孤魂野鬼,那声音从他每寸皮肤里传入,根本无法拒绝。
有时候,他甚至能和那些濒死之人对上目光。那种恐惧的、仇恨的、悲哀的,最后都化为空洞的黑色。
后金入关,定都北京,定国号为清。可他们是满人的皇帝,满人的王朝,不是汉人的王朝,更不愿意做汉人的皇帝。
他们要做汉人的主子,要汉人做他们的奴隶。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有畿南之屠、潼关之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数屠杀等着他们。
所谓“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不过徒增笑柄!
他的死亡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罢了。
朱由检的灵魂徘徊在扬州,天下雨了,他分不清哪些是乌云,哪些是冤魂。
他看到清兵将大明的百姓用绳索系在脖子上,用马拉着走,一人摔倒,一条绳的人都会滚进泥里,那些清兵就拿鞭子抽打他们。婴儿也被从母亲怀里抢出来,摔到地上,有的当场就死了,有的还能啼哭。清兵们就驱使着战马去踏碎他们的头骨肚皮,甚至更恶劣地将绳索套着的人故意往孩子们身上走过去,路上红红白白的一片。
十日之后,终于放晴。
道路上无人收殓的尸体经过雨水泡涨,血肉溃烂,污秽不堪,又被太阳暴晒,恶臭熏天。清兵们直接就在道路边上焚烧尸体,腾空而起的烟雾和腥臭气,更甚于漫天冤魂。
太阳正烈,可朱由检感觉不到日光,只觉得浑身发冷,太多太多的冤魂聚集在扬州上空了。
那股怨气,可蔽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