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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干脆说自己一颗心沦落在他身上了?病人最大,自己昧着良心说个谎,小小的牺牲算不了什么。宋棠下定决心,借口内急,去洗手间对着镜子酝酿情绪。
柔情似水的眼波怎么抛?该微笑还是羞涩得想哭?宋棠努力回忆自己最迷恋陈念远时的心情,可她少女的悸动已经被陈夫人顶级的破坏力碾得渣都不剩,一想起他就想起陈夫人,不仅温柔不起来,连牙都咬紧了。
曾经她也渐渐有些依恋徐茂……想到这一点,她振作起精神,回想那种想接近又犹豫的微妙心情,刚有些感觉,那给她造成严重阴影的夜晚,还有祖孙俩毫不客气的评价又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像小虫子一样探头探脑。
演员真难当。她挫败的扶着洗手台,长长叹气。
要略去眼神和表情,就小声说喜欢他,尽量的把头往下低,让睫毛挡住眼睛,就像徐志摩诗中所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对镜演练数次,她走出洗手间,走到床前想说话,却发现徐茂睡着了。
宋棠心一松,替他掖了掖被子,继续看文章,书呆子习性和鸵鸟心态双管齐下,她很快忘记了演戏的事。
这几期期刊里有价值的文章不少,她看得很认真,拿电子笔不停的划出重点,写下简短心得,方便在空闲时进行归纳整理。
脑外伤的病人有诸多不适,头晕,恶心,缝合的伤口又涨又痒又疼,即使入眠也要受到折磨。徐茂一觉醒来,难受得出了一身汗。他这些年养成了爱干净的习惯,无法忍受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可自己连床都不能下,遑论洗澡。
他伸手在床头柜抽纸巾,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让她注意到,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他是因为谁变成个卧病的废人的?这样忽视他!
他忍无可忍,没擦额头的汗就把纸巾团成一团,对准她扔了过去。
宋棠手腕被打了一下,手不由得一松,电子笔啪的掉在地上。她吃惊的看看这个突然飞来的纸团,又看看徐茂,两三秒才明白过来,赶紧放下东西:“你醒了啊。”
徐茂冷笑:“有人说会好好照顾我,努力让我感到愉快——照顾得真是周到!”
“对不起!”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古装电视剧台词,不知为何就这样说了出来,“大人需要小的做什么?”
徐茂瞪着她,气得笑了:“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错了。”
完全不反抗的态度让他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憋闷,又无法发作,冷哼一声,说道:“我热得很,你给我擦擦汗。”
宋棠立刻去洗手间打了热水,替他把头和脸给仔细的擦了一遍,收到无数“轻一点”“你这么轻擦得干净吗”“你要擦掉我一层皮吗”之类的反馈。他脖子以上清爽了,她正想端走盆子,却被他叫住:“还有身上呢?你这么懒?”
“我去换干净水。”
宋棠这双手能用细毛笔在漆器上绘制出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精细图案,能在拇指大的漆面上雕刻树木人物,自认为动作非常稳定,力度把握得很好,但给徐茂这么大一个人擦身,竟然比伺候精致漆器还要难。
她毕竟不是抖-m体质,辛苦伺候却被讽刺不停,虽然不好意思对大恩人发脾气,心里已经委屈得要命。何况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把他弄疼了——他肋骨还上着夹板呢,皮肤上的淤青也不少,医生说过,他多处软组织受伤。
当徐茂第五次说“你嘴上说想通了,实际恨不得弄死我”,她叹了口气,把毛巾放下,按了床头的铃。
“你按铃干什么?”
“还是让护士过来给你擦吧。”
徐茂冷笑:“不耐烦了?”
“也不是。你总说疼,我怕不小心弄伤你了,护士比较专业些。”
“偷懒的理由不错。”
她急了,分辨道:“我可以十来个小时不休息的修复漆器,给你擦擦身子算得了什么呢?你身上到处是伤,万一用力不当弄严重了怎么办?再说你还要翻过来擦背,又不能压住肋骨和肚子,需要人托着才行,我怎么做得到呢?”
徐茂挑不出刺,板着脸当她不存在。不一会儿护士们进来,三个人分工合作,做得有条不紊,他也没再叫疼。
人走后,宋棠不由得感叹:“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做得又快又好。我来做反而是添乱,对不对?”
徐茂开了电视,不说话。
她没计较,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饿了。看看表,她问:“你晚餐应该已经点好了吧?要不我去问问酒店,看他们什么时候送餐。”
他盯着屏幕上喋喋不休的评论员,漫不经心的说:“爷爷马上回来,他走之前说已经在长信点了餐,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
负责送餐的是离医院很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粤菜和广式茶点相当出名,尤其是榴莲酥和马蹄糕,一个外酥里软,一个晶莹甘甜,宋棠吃过,印象深刻。
饥饿时,大脑自动把食物的美味放大三倍,宋棠不由得憧憬起这顿晚餐,美食当前,即使高冷的李东明和坏脾气的徐茂会和她一起吃,她也没有因此坏了胃口。
李东明回来时,酒店的送餐员果然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她问了好,过去收拾桌子,又把病床摇起来,在栏杆上安好桌板,回头准备帮忙摆饭,正好对上一个陌生女人的视线。
她年轻,而且非常漂亮,穿得很简单,但剪裁和料子都是顶级的,没有戴首饰,腕上的表却不凡,完全不懂钟表的宋棠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并且从小至今都受尽宠爱,从未遇上什么挫折的女人。
宋棠礼貌的打招呼:“你好。”
对方却不答话,抬头对李东明俏生生的笑,大眼睛弯成月牙,一派天真的样子让她的失礼都成了娇憨:“爷爷,这真是我未来大嫂?你肯定骗我了,明明是秘书。”
李东明皱眉,屈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敲:“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没礼貌,就回洛杉矶去,让你爸妈好好管教。还不给人道歉?”声音严厉,但眼里却是浓浓的宠爱。
李萱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对宋棠说:“对不起啊,大嫂。是我没眼光,不懂事,你饶了我这次吧。”
宋棠道:“没关系。”
李萱笑容减了一大半,声音也小了:“对不起,大嫂还生气吗?”
宋棠缓缓吐出一口闷气,摇头:“没什么,你是徐茂的妹妹吧?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萱求助的看向李东明,老人轻咳一声:“宋棠,李萱年纪小,你是长嫂,别和她计较了。”
好像她在为难人似的。
宋棠真的恼了。常人道歉时像李萱这样挑衅的盯着人,得到的绝不是谅解,而是拳头。她没发火已经是不计较,但让她赔笑,甚至反过来哄人,未免欺人太甚。
徐茂道:“爷爷,等会儿再聊天吧。我饿了,萱萱坐了这么久飞机,更需要补一补。我们先吃饭。”
李东明点头,不再理宋棠,走到床边,弯下腰查看他腰下软垫是否摆得妥帖,又问他身体情况。李萱也过来问这问那,一口一个“大哥我好心疼啊”,丝毫没有帮着摆饭的意思。
远来是客,吃饭要紧,宋棠不再关注她,和送餐员一起整理好菜品和碗筷,然后她怔住了。
三份碗筷,菜品也是三人的量,要吃饭的人有四个。
李东明看了一眼,解释:“你病刚好,我以为你会多休养几天,但你今天就来了。点餐的时候你没到,也没和我打电话,所以和酒店说了,送三人份的晚餐。”
“您没给我手机号,不过我给徐茂发了消息的。”宋棠看着他的眼睛。
李东明道:“是吗?这不能怪他,他现在不能用脑太多,但他就是放不下公司的事,总忍不住打电话过去问这问那,我就把他的手机收了。”
李萱道:“大嫂,爷爷不是故意的,你别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对着他啊。他是长辈呢。按理说我这个最小的应该让你吃,我自己出去,但我一直在美国生活,对这里一点不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吃的。”
宋棠微微一笑:“当然不能让你出去。我去外面吃吧。祝你们用餐愉快。”
她平静的走到病房外间,小赵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有些尴尬。隔开内外间的门并没有关,他听到了全部。
徐茂忽然开口:“赵明,你护着棠棠,附近总有记者乱转,有些人很没规矩,堵着路问问题不说,还拉拉扯扯。”
小赵连忙答应,同宋棠一起离开医院。
他只是旁观者,脸上的愧色却比李萱和李东明还深些,宋棠即使心情极差,也不由得安抚道:“我没事,你干嘛这么垂头丧气的?”
老实的小伙子迟疑片刻,说:“李老先生应该是忘记了。”
宋棠点头:“我知道。”
但她真是气坏了。
她来的时候刚过午餐时间,酒店尚未开始准备晚餐,打个电话让他们多做一份就好,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