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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顾嫣然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叫丹青和石绿:“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帮我把衣裳换了。”
屋子里混合了脂粉和炭火的空气被窗子里吹进的清风驱散,虽然有一丝凉意,却令人胸口为之一畅。凤冠一拆下去,顾嫣然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许多,不由得说:“我想沐浴。”
“碧月去找厨房了。”丹青快手快脚地替顾嫣然散开头发,回身去摸早就装好的糕点,“姑娘先用点垫垫肚子——”
门上轻轻响了两声,石绿过去拉开门,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站在门口,提着一个食盒抿着嘴笑:“奴婢知暖,少爷让奴婢给少奶奶送饭来。”
食盒里是简单的一罐白粥,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油酥小饼,一碟腌酸笋。白粥和油酥饼都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知暖一边往外端,一边笑道:“少爷嘱咐了,今儿忙忙的,少奶奶一定累得很没胃口,不让上那些油腻的东西,喝点白粥最好了。”说着,还不停地打量顾嫣然,又抿着嘴笑,“少奶奶真好看。”
顾嫣然也不由得笑了:“多谢你了。不知厨房在哪里,我想烧点热水沐浴一下。”
“都给少奶奶备下了。”知暖马上道,“少奶奶用了饭,让姐姐们跟我去取水就是了。还有姐姐们的饭食也都备在厨下了,奴婢一个人拿不过来,还要麻烦姐姐们自己去取一下。”
顾嫣然心里又松快了些,叫丹青等人轮流去吃饭,自己抬抬手示意知暖坐下:“你可用过饭了?”
“奴婢刚才在厨下胡乱填了几块点心。”知暖不肯坐,“少奶奶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你坐吧。”顾嫣然打量着知暖,“我还有话要问你。”方才周鸿特意提到这丫头,想来是他得用的。不过以周鸿的年纪,身边的一等丫鬟十五六岁就小了些,不像是从小就伺候的。
知暖这才在凳子上坐了半边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顾嫣然:“少奶奶想问什么?”
看起来也真不像平南侯府这样地方的一等大丫鬟呢。顾嫣然笑笑:“少爷跟前都有几个人伺候?”
知暖一五一十地回答:“房里就是我跟知柔姐姐两个,知柔姐姐这会儿在给少奶奶带来的姐姐们安排住处。以前少爷都在西北,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人,少爷过继之后,夫人按例拨了十二个小丫鬟,八个妈妈过来,不过——日子短,奴婢也还没认全,只认得夫人身边的阮妈妈,如今管着院子里的事……”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顾嫣然微微皱了皱眉。侯夫人把身边的妈妈送到这院子里来,不是明摆着要把手伸长来管着长房么?还有新拨过来的这些人,少不了平南侯夫人的眼线和心腹。
“那外头呢?”
“少爷有两个小厮,一个知夏——哦,少爷给他改名叫元宝的,一直都跟着少爷,在西北的时候都是他伺候;还有一个知秋,一直在门房上打杂。”
这么说,周鸿身边就这几个人了?听知暖的意思,从前周鸿这院子里,连小丫鬟和洒扫做粗活的婆子只怕都没几个,顶着侯府公子的名声,过的日子怕是比谁都不如。顾嫣然想起在她生辰宴上那个满脸戾气的少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酸酸的。
吃了一碗粥几块点心,又用热水沐浴过,顾嫣然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刚从净房里出来,就听门外有个婆子的声音笑道:“二少爷,少奶奶年纪还小,要到及笄之后才能圆房,您今儿晚上就到书房睡吧。”
顾嫣然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拉开了虚掩的门。只见周鸿站在廊下,门前却有个穿着淡青色官缎比甲的婆子垂手站着,状似恭谨,其实却拿身子挡着周鸿的路。
听见门响,这婆子转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呼起来:“少奶奶,您今儿可不能出这门,有什么事,叫丫头子们去做就是。”
顾嫣然没看她,只是将目光从她肩头掠过去,看着廊下的周鸿。目光相交,周鸿便抬脚踏上台阶,直往屋里走来。
“二少爷!”那婆子仍旧横身堵着,“夫人可是跟亲家太太保证过了,要等少奶奶及笄了才能圆房,您可别急于一时。”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顾嫣然,“再说了,少奶奶脸嫩,您可别臊着她。”
周鸿脚下便有几分迟疑,又抬眼来看顾嫣然。顾嫣然触到他的目光,脸上腾地就红了。可是这会儿并不是害羞的时候,她有种感觉,倘若这时候低下头去,周鸿大概就真的走了。圆房什么的,她根本还没有想过,但是这是她的新婚之夜,无论如何,倘若周鸿不愿,她也绝不愿他睡到什么书房去!
“这位是阮妈妈吧?”除了侯夫人送过来的阮妈妈,这院子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跟周鸿说话了吧?
“是。”阮妈妈始终是一脸笑容,“老奴伺候少奶奶。”
“不必了。”顾嫣然心砰砰地跳,强自镇定着不露一点儿痕迹,“妈妈今日想必也累了,时辰不早,妈妈去歇着吧。”
“哎——啊?”阮妈妈皱起了眉头,“少奶奶——”
不过没等她说完,顾嫣然已经红着脸看了一眼周鸿,稍稍提高声音:“丹青,给少爷泡茶。”
泡茶实在是个很拙劣的借口,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喝茶还睡得着吗?但周鸿立刻明白了顾嫣然的意思,脸上瞬间也掠过一抹可疑的红晕,干咳一声,抬脚进门。
他打小练武,身手之矫健岂是阮妈妈之流可比?阮妈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掠过,周鸿已经在门里了。
“少奶奶!”阮妈妈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少奶奶年纪轻,不知道轻重,这会儿可不能圆房!这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的。”
周鸿眉头一皱,转身要说话,顾嫣然已经开口了:“传出去?怎么阮妈妈的意思是说,咱们平南侯府的下人个个都爱嚼舌头,府里主子们的事儿,外头人都知道?”
她本来是不想这样跟阮妈妈硬碰的,可是阮妈妈刚才那些话,何止是说她不知轻重,分明是拿着她的名声来要挟,只要周鸿今晚在她房里过夜,明日他们是不是就打算到处宣扬她年纪轻轻却不知羞耻,非要提前圆房了?
顾嫣然很不喜欢平南侯夫人。外头纵然再将她传为贵妇中的典范,可顾家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个人的卑劣之处。由此,她对平南侯夫人拨过来的人都怀着警惕,尤其是这个阮妈妈。不过,在阮妈妈说刚才那句话之前,她还是打算跟她和平相处的,毕竟她是新进门的媳妇儿,而平南侯夫人是长辈,该是柔顺恭敬才好。可是阮妈妈说出这样的话,她却忍不住了。
“少奶奶怎么说这样的话……”阮妈妈没想到这新媳妇头一天进门就敢反驳她的话,倒有些失措,“只是少奶奶这样举动委实不妥,少奶奶年轻,不知道年纪太小圆房对身子不好,回头年纪大了要吃苦头的——”
“够了!”周鸿眼看顾嫣然一张脸已经红了耳根,冷声打断阮妈妈,随手拉起了顾嫣然的手,“谁说我要圆房了!”他也算是看出来了,阮妈妈分明是欺负顾嫣然脸嫩,左一个圆房右一个圆房,有意来臊她呢。
“二少爷——”阮妈妈像一贴狗皮膏药一样站在门口笑道,“既不圆房,二少爷就更别睡在少奶奶这里了,不是让少奶奶平白地担个虚名么?”
“阮妈妈,”手被握在周鸿温热的手掌里,顾嫣然觉得心里也是暖融融的,脸上更热了。不过她抑制着羞涩,抬头盯着阮妈妈,“方才我问的话,妈妈怎么不回答我?早听说平南侯府治家严谨,怎么妈妈倒好像是在跟我在说,主子们这里有点什么事,不但下人都知道,就连外头人也知道?那这些话都是怎么传出去的?”
“这——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阮妈妈暗觉这位少奶奶不是个软柿子,回话便谨慎了些,“老奴只是怕万一传出去,有损少奶奶的名声。”
顾嫣然马上追问:“妈妈觉得这院子里谁会把主子的事传出去?麻烦妈妈指出来。防患于未然,这就将人换了。不过我听说院子里的人都是二婶婶仔细挑进来的,怎么也会有乱嚼舌头不规矩的人吗?”
这下阮妈妈噎住了,甚至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二婶婶指的是平南侯夫人。没错,这院子里除了知柔知暖之外,新增添的人手全都是平南侯夫人挑选的,倘若哪日外头有对少奶奶不利的流言,那不就明摆着是平南侯夫人治家无方吗?
“少奶奶,奴婢也是一片好意。”阮妈妈到底在平南侯夫人身边呆久了,噎了片刻就想出了话来,“从前这些人在夫人手下,自然不敢有什么不规矩。可这——如今少奶奶刚进门,她们不知利害嚼了舌头也是有的……”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下人是好下人,你管不住可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