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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院子里再也听不到蝉鸣,但天气还是酷热难当。
墨竹院里,南宫玥歪在凉榻上,青丝轻挽,只余几缕散落在白玉似的面颊旁,一双杏眸半眯,悠闲地翻着书。
“三姑娘,”画眉掀开帘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说道,“刚刚表姑娘命人送了碗冰果来,看起来稀罕极了……”顿了顿后,补充道,“听说是表姑娘的铺子今日开张,表姑娘给阖府的主子都送了这冰果同喜。”
托盘上是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如白雪般软绵细腻的冰霜,上面撒了丰富的绿豆、红豆、莲子、碎蜜枣等,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南宫玥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头也不抬地随意说道:“赏你吧。”
画眉喜笑颜开的谢了恩。
这时,鹊儿正好也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画眉,见者有份,你可要给我留一点。”
画眉自然是满口应下,捧着冰果退下了。
鹊儿上前为南宫玥打扇,同时禀告道:“三姑娘,奴婢去打听过了,表姑娘的铺子既卖衣裳又卖首饰,听说都是表姑娘亲自设计的,无论是衣裳的款式,还是首饰的样子,都很是新鲜好看,今日第一日开张,就吸引了不少王都的贵妇和贵女前去,生意相当不错。”
南宫玥弯了弯唇角说道:“筱表妹倒是生财有道。”前世白慕筱的手上就有好几间生意极好的铺子,因而南宫玥对此并不惊讶。
鹊儿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南宫玥放下了手里的书,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鹊儿有些担忧地说道:“三姑娘,表姑娘的铺子里也卖一些胭脂、香薰什么的,她的铺子又跟姑娘的铺子在一条街上,会不会……”抢了咱们的生意?
南宫玥失笑道:“难不成你觉得你们姑娘我研制的脂膏会比不上表姑娘的?”
花颜里卖的脂膏都是她亲手配制方子所制,对皮肤极好,南宫玥很有自信,她铺子里的脂膏,就算是贡品也不比上。退一万步说,就算生意不佳她也不在意,毕竟这个铺子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赚钱开的,而她现在也着实不缺钱。
说笑间,画眉又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姑娘,傅六姑娘来了。”
六娘?南宫玥怔了怔,傅云雁虽然经常会过来,但都会提前一日送来拜帖,怎么今日……
南宫玥的心中隐隐有丝不祥的预感,连忙起身相迎。
她才走到院门口,傅云雁就像一阵风似的奔跑着向她冲来。
“阿玥!”傅云雁神情惶恐不安,声音都带着一丝哭音。南宫玥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开朗爱笑的傅云雁这个模样,心下一沉:难道说……
傅云雁两眼通红,急急地拉住了南宫玥的手,拉着她就想往回走,“阿玥,快,我祖母昏倒了!那些个太医太没用了,到现在还没救醒她,你快去瞧瞧吧!祖母说你的医术很好的。”傅云雁眼中的泪珠已经在打滚,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咏阳大长公主昏倒了!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炸起一个响雷,炸得南宫玥脑中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明明经过她这一段日子的治疗,咏阳大长公主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身上的毒也拔了近七成,怎么突然就病情恶化晕倒了?
南宫玥勉强镇定心神,说道:“六娘,我这就随你去。”说着她就连忙吩咐道,“百卉你去取我的药箱!鹊儿,你向二夫人禀报一声,就说我去趟咏阳大长公主府……”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分头而去。
南宫玥急忙随着傅云雁前往二门,并拉着她一起上了朱轮车,这时,百卉也提着药箱赶来了。傅云雁本是骑马来的,因此百卉干脆骑上了傅云雁的马紧随在侧。
一马一车飞快地驶出南宫府,马蹄子踩着青石板发出了“嗒嗒”的响声,傅云雁时不时地挑帘向外看着,真是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回去。
这时,南宫玥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柔声劝傅云雁:“六娘,你放心,咏阳祖母不会有事的。”
南宫玥的话仿佛有一种莫明的镇定人心的力量,让傅云雁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些许,她口中喃喃地自语道:“对,祖母不会有事的,有阿玥你在,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眼中泪光闪烁,一向坚强的小脸透着一丝柔弱。
“嗯,我一定会治好咏阳祖母的。”南宫玥信心十足地保证着,跟着又问道,“六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按理说我十天前给咏阳祖母请平安脉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昏倒了?”咏阳大长公主中毒的事,依南宫玥之前所见,府里的这些小辈们应该都不知情,因而,她也不打算说破。
“说起这事……”傅云雁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淡淡的愁绪,“今日是我小姑姑的生忌,每年的这个时候,祖母都会大病一场,只是这次特别重……都厥过去了。”
“小姑姑?”南宫玥惊讶地看着傅云雁,“六娘你还有一个小姑姑吗?”咏阳大长公主似乎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啊?
傅云雁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小姑姑五岁那年,祖母带她去春游,后来临时传来一道急报,祖母就匆匆赶去了军营,让奶娘带小姑姑回去……谁知小姑姑在回去的路上遭了匪寇,从此下落不明。”
南宫玥不由脱口而出道:“就再也没有找到吗?”
“没有。”傅云雁神色暗淡地说道:“当时的情况我自然不可能亲眼所见,但也曾听爹爹提起过,祖母率兵把方圆百里,里里外外翻了几遍,只找到了小姑姑带血的鞋子。大家都以为小姑姑逃不过这一劫,已是早夭了,但祖母一直没有放弃。从我记事以来,我就知道,她每一年都会去小姑姑失踪的地方探访……”
傅云雁长叹了一声说道:“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直到十年前终于有了眉目,原来当年小姑姑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她年纪太小,没能找回家,后来被拐子辗转卖到了一户姓杨的人家,再后来就随着杨家的大姑娘一起陪嫁到了文家。”
南宫玥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然后呢?”
傅云雁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阿玥,你知道文家吗?”
“文家?”南宫玥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名,说道,“你说的文家莫非是前朝帝师文元卿的文家?”
“对……”傅云雁黯然道,“就是那个在我大裕建朝之时,带着全家自殒殉国的文元卿。我小姑姑是文家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为了不被充作军妓官奴,也在当时自缢而亡了……”
南宫玥的心中无比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据她所知,当年是咏阳大长公主率领的赤羽军率先打进王都的,就在攻破墙门的那一刻,文元卿带着全家老少站在这城墙之上,纵身跃下,自殒而亡。当时为胜利而欢呼的咏阳大长公主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女儿也一起死在了那一刻,这简直就像是她亲手“杀死”的一样!
也难怪咏阳大长公主会心存死至,恐怕对她而言,每活一天,都是一种折磨吧?……只是不知道她身上的剧毒究竟是被他人所害,还是她想自行了断所致。
南宫玥的心中有些酸涩,咏阳大长公主的小女儿,本应如金枝玉叶一般的女子,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任何安慰在这种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她索性没再多说些什么,而傅云雁也沉默了下来,朱轮车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朱轮车很快就抵达了咏阳大长公主府,在二门停下后,傅云雁立刻领着她去了五福堂。
此时的五福堂内,咏阳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几乎都到了,当看到傅云雁领着南宫玥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禁一怔,随后,咏阳的长子喜出望外地迎了过来,说道:“摇光郡主,我母亲就有劳你了。”
“傅伯伯。”南宫玥福了一礼,说道,“摇光定会尽力。”
“爹爹,您别多说了,我先领阿玥进去。”傅云雁就是个急性子,匆匆忙忙地就拉着南宫玥就进了内室。
此时已是初秋,气温早已没有那么炎热,房间里也放着好几个冰盆,但那些围在咏阳床前的太医们还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见南宫玥进来,吴太医忙领着众太医上前行礼,并说道:“郡主,大长公主殿下是因着气滞血淤而导致的行气不畅,人是已经救回来,但不知为何一直都醒不过来。”
“有劳吴太医了,请容我先瞧瞧。”南宫玥快步走到了咏阳的床前,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
躺在床上的咏阳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嘴唇轻微发紫,呼吸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咏阳一向精神奕奕,目光清明,现在看着她如此虚弱的样子,南宫玥的心里很不好受,她定了定神,细细为咏阳探脉。
很快,她收回手,向百卉一个眼神示意,百卉赶紧将备好的银针包递了过来。
南宫玥取出银针,先是用短针连着为她扎了十针,之后,又拿出了一根长银针,在烛火上淬过火后,在咏阳的左右耳尖上各刺了一针,用手挤出几滴血来,又用干净的棉布擦试干净,最后取出一个小玉瓶来,开盖后放在了咏阳的鼻前……
“唔……”咏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眼帘微颤,悠悠醒转了过来。
“祖母!”傅云雁欣喜若狂,连忙扑了上去,喊道,“您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太医们这时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们纷纷退到外间,打算先商量个方子出来,一会儿再与摇光郡主辩证。
咏阳慢慢地眨了眨眼,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明了一些,但是她的面上依然毫无生气,就见她淡淡一笑道:“是玥姐儿啊,又麻烦你了。”
南宫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咏阳祖母客气了,玥儿只希望您能快快好起来。”
“老毛病了。”咏阳并不在意的说道,“也就六娘她爹他们大惊小怪的,连你都叫过来了。”
“咏阳祖母,您是一时岔了气,倒也没什么,好生休养就是了。”南宫玥含笑着说道,“一会儿,我替您开几副方子,您可要好好的用了,我保您在秋猎前又是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咏阳不由失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威风凛凛。”
“您当然威风!”南宫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透出满满的仰慕之色,“玥儿还想请您在秋猎时点指一下骑射呢。”
“祖母,您可别答应她。”傅云雁故意嘟着嘴说道,“阿玥的箭术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上一次,我们比箭时,她总共就没几箭射中靶子的,把和她一组的柏表哥都快比哭了!您要是教她呀,肯定会被气到的。”
“咏阳祖母,您可别信六娘。”南宫玥微微噘嘴,娇俏地说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我只是没有遇到名师而已,只要有像您这样的名师指点一下,我的骑射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你就吹牛吧。”傅云雁点了点她的鼻头,取笑她,“你吹破天去,祖母也不会信的。”
“谁说的,”南宫玥轻轻握着咏阳的手撒娇道,“咏阳祖母您说,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学不好呢?”
咏阳自然知道两个孩子是在努力逗自己开心,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道:“玥姐儿,别听六娘的,骑御弓箭就和你学医一样,天赋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是刻苦。你若是想学,我自然会指点你的。”
“那可就说定了哦。”南宫玥眉眼弯弯的说道,“您可一定要好好吃药!玥儿这次秋猎可全靠您了。”说着,她笑嘻嘻地向着傅云雁说道,“咱们到时候再比一场,一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好啊好啊!”傅云雁忙不迭地应道,“让奕哥哥把上次赢到的灵逍弓当彩头。你输了的话,灵逍弓就归我了!”
虽然和萧奕已是定了亲了,但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调侃还是让南宫玥不由脸颊一红,不依地说道:“咏阳祖母,您看六娘欺负我!玥儿就全靠您了!”
“好,好。”咏阳含笑着点头应了,神色越发柔和地说道,“奕哥儿是个好孩子,只是有时候性子有些跳脱,做起事来也没什么分寸,以后你可得管着他。”
南宫玥的脸一下子更红了,烫得她都不敢抬起头来,偏偏傅云雁还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