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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奴闭关之处就在洗剑池中,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也不消另外再准备。
送走了老头儿,颜玖便吵着要出去逛逛,美其名曰带寒川领略芙蓉城风光人情,其实是他自己在望江楼里不能随意走动,憋闷得紧罢了。
寒川自然一切为师命是从,沈轩只好塞给他一小袋银钱,叮嘱:“切莫要让人认出了。”
颜玖忙不迭应道:“放心放心,我有谱。”
他让沈轩给自己找来一顶毡笠幕离,扣在头上,在铜镜前转了一圈,问寒川:“好看不?”
“嗯,好看。”寒川老实地回答他。
幕离帽裙是一层鸦青色的皂纱,只遮到颈部,颜玖那张美丽的脸被掩于其后,朦朦胧胧如雾里看花,轻纱随着他的动作轻摇缓摆,十分灵动飘逸。
“乖娃,”颜玖被夸得心花怒放,越过梳妆台来到窗边,向外一指:“飞过去接着为师。”
窗外是锦江,寒川踩着窗框一发力,噌地腾空窜了出去,足尖轻踏江上乌篷船篾,身形如燕,几个起伏轻飘飘地落在了对岸。
颜玖也登到窗框上,微微弓着双腿运气欲走。
沈轩想到点事,趁他还没跳出去,赶紧问道:“如玉,你觉不觉得……”
“什么?”颜玖回头。
“寒川那孩子,貌似有些过于依恋你了。”沈轩露出了个担忧的表情,他常年经商,与江湖中其他门派纯粹耽溺于武学之道之人还还有所不同,对待人情世故总要更敏锐老道些。
而颜玖看似油滑机灵,却是个心思简单的直肠子,他漫不经心道:“那当然,川川是我亲手养大的宝贝,再说除了我,他也没别人了,可怜见的。”
话音落地,人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出,化成一道疾行的虚影了。
沈轩跟过去远远一望,差点没气笑,颜玖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落到对岸时正好扑进了寒川怀里,正抱着他徒弟的脖子一蹦一跳地傻乐呢。
锦里风流市繁华,簇簇台榭歌舞家。
雅俗轻游当春昼,浣花溪畔景如画。(改自柳永《一寸金成都》)
自古芙蓉城繁华盛丽天下无双,经年不散的薄雾笼罩之下,多少游子侠士在此流连忘返,留下了一段段才子美人、英雄红颜的佳话。
颜玖沿着浣花溪,在无比熟识的街头巷尾闲庭信步,寒川默不作声的紧随身侧,师徒二人便在芙蓉城的热闹喧嚣中,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片刻宁静。
蜀中民风热情奔放,姑娘们多*大胆,沿途有乘画舫游玩的女子,瞧见寒川这般俊逸潇洒恍若天人的小公子,忍不住出言挑逗调笑,入耳满是莺莺燕燕的娇声俏语。
到了万里桥,桥上有买海棠果的女娃,见他们走过来,便扬起明媚的笑脸,冲着寒川唤道:“小公子,要买果儿吗?甜的咧!”
寒川常年随颜玖隐居于青城山中,哪里见过这般光景,羞恼之余,有心对那些扰人的女子冷言冷语相斥,却又怕给颜玖添麻烦,忍着一路走来,脚下都是虚飘的。
颜玖看出徒弟的窘状,便上前替他解围,弯腰去瞧女娃的摊子,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指,在那些水灵灵的海棠果上轻轻拂过,逗弄道:“啷个称透嘛,尝尝要不要得?”
手上摸着果子,夸赞的话却是看向女娃在说,虽然隔着一层离幕,但那清越动听的嗓音、修长漂亮的手腕,和皂纱下影影绰绰的轮廓,还是向人昭示着他的风流雅致,品貌非凡。
卖海棠果的女娃粉腮含羞,连忙捡了一颗又红又大的,在自己衣襟上擦擦干净,递给颜玖:“喏,公子想尝,自然要得。”
果子酸甜可口,唇齿生津,颜玖到底买了一篮,女娃还额外送了他一支含苞带露的海棠花。
寒川提着篮子,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跟在颜玖身后,时不时接过他随手买来的零碎玩意,譬如一些糖画、面人儿、草蛐蛐之类,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颜如玉,”等颜玖又丢过来一只拨浪鼓,寒川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住了他,“我不要这些东西,你能不能别买了。”
颜玖的脸藏在离幕后面,看不清表情,但能从语气中听出诧异:“嘘!别叫我!你讲啥子?都多大人了你还想玩这?我是给我自己买的!”
寒川深感愕然无语,颜玖今年少说也有二十六七,真不知道是他俩谁不该玩。
走得有些累了,颜玖便随意寻了个酒家坐进去,点了一桌子口味奇重的川菜,每一盘端上来,看着都跟麻椒红油不要钱似的。
又问店家要了一小坛清酒,师徒二人举盏对酌,吃得兴起,待酒过三巡,憋了许久的寒川借着微醺之意问道:“颜……你以前在城中生活,一直都是这样?”
“哪样?”颜玖不解。
寒川用下巴指了指那篮子海棠果,寓意分明。
颜玖笑道:“哦,怎么会呢,以前我是什么身份。”
寒川肩膀一落,好像松了口气。
却听颜玖又说:“那会儿来往的都是教中各位师姐妹师兄弟,还有芙蓉城的闺秀名媛世家少爷,当然了,秦楼楚馆的才女公子也是有那么几位的……奈何今不如昔,好生令人怀念啊。”
原来不仅眼界高,还男女不忌。
寒川听了,脸色阴郁得如同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他把这个话头丢得远远的,只想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冷声又问:“那件事能告诉我了么?”
颜玖自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但此刻此地都不是说话讲故事的好时机,他怕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年拧巴起来再磨人,干脆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身子打了个晃儿就往桌面上倒。
桌上都是瓷盘瓷碗,砸碎了要伤人,寒川吓得也没心思再问,冲上前去,动作轻柔地把颜玖托在怀中,提起一篮子零碎,扶着他出了酒家往望江楼走。
两人循原路返还,寒川带着颜玖从对岸径直飞到崇丽阁露台之上,如此大动作下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气息平稳得像波澜不惊的沉潭,此等内力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颜玖暗暗称赞一番,又佯装因吹了点风醉意少醒,从寒川肩头直起身来往崇丽阁大殿中去,经过窗子的时候却倏地顿住了身形,接着弯腰把耳朵贴在窗缝上,屏住了呼吸。
寒川见了莫名其妙,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内里充盈于耳,向室内听去。
率先入耳一道颇为熟悉的女声,听起来很是泼辣蛮横:“剑奴先生为何会赶在这个时候闭关,才答应慕哥的就不做数了吗?”
寒川立刻听出来,这人正是在望江楼门庭正门口堵着自己大骂的江烟。
“剑奴先生行事一向如此随性,江师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何能拦?”沈轩语气温和,好声劝道。
跟着又一道男声传了出来:“沈师哥也不用在这里与我遮掩周旋了,再过两天便是师父的忌日,我耗费几年心思气力,才从巫峡江底寻回‘琢磨’,想让老头儿修复一番已做供奉,他初听闻还万分夷愉,不过来见你一面,转眼功夫就能把师父的佩剑抛诸脑后跑去闭关,沈轩,你是不是觉得我猜不出这其中的古怪?”
“哦?那关师弟倒是说说看。”沈轩四平八稳地回了一句。
颜玖听着殿内的争执,冒了一身冷汗,向后退了半步,攥着拳头浑身僵直。
寒川低声询道:“怎么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要命的二师哥终于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