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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四话
山里天黑得早,颜玖还有事要说,便把沈轩留了下来。
他心里惦记着那条没吃到嘴的鱼,见寒川已无大碍,就催他:“川川,你去烧晚饭吧,今天为师犒劳你打牙祭,咱们把福婶总也舍不得多放的豆瓣酱吃光。”
寒川闻言腹诽道,让自己做饭给他吃,怎么倒成了他给自己打牙祭?颜如玉这厮,可真是越发不顾为人师长的脸面了。
他不愿放任颜玖和沈轩独处,便拿话拖着:“福婶哪里不舍得?是师父您口味太重,吃太多的盐和辣子对身体不好。”
颜玖不置可否,难得好脾气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寒川少侠所言极是。”
寒川本来还想再跟他磨蹭一会儿,这下也无话可说难以为继了,只好满是怨念地偷瞄了沈轩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出了颜玖的房间下楼去弄晚饭。
他刚一走,颜玖就彻底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榻上。
沈轩早料到他不顾合欢蛊压制,强行运功第七重璞真诀会有如此损耗的后果,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走上前来把手掌贴到颜玖后心上,渡了两口真气,见其脸色稍好,才埋怨道:“还跟我说放心,你这样子,叫师哥怎么放得下心?”
颜玖也不与他作争辩,自行缓了片刻,又起身说:“明日我要与你下山走一遭,密会剑奴。”
“生烟受损了?”沈轩惊道,下意识地往颜玖腰间一瞥,很快便恍然大悟:“是要给那孩子铸配剑吧?”
颜玖应了一声,说:“他练的这两套功法皆需佩剑,山河经注适用的兵器又十分麻烦,但愿剑奴老头儿别恼火,再跟我吹胡子瞪眼。”
“怎么会,”沈轩苦笑着摇头,“他现在巴不得能时常见见你,可你却总躲在这深山中……”
“得了吧,”颜玖轻嗤一声,摆手打断道:“你以为我想躲,教里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还盼着我点好。你信不信,要是今天我敢诈尸露面,明天就会有人把消息捅出去,后天青州琅琊府的就能联合‘各路正义人士’打上门来。”
事实如此,沈轩又怎能不信。
等寒川把饭烧好的时候,颜玖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红绫在外叫门,被沈轩挡住了,她只从绿腊口中听说下午是寒川练功的时候出了点状况,被颜玖给抱了回来,却不懂怎么这会儿寒川没事,颜玖反倒连床都下不得了,便奇道:“朗拐子搞的?平日最怂嘴,再怎么也没见耽误他吃饭,今儿莫不是见师哥来了,装怪撒娇?”
沈轩解释道:“如玉运了第七重的功,心神有些损耗,叫他歇着吧,明儿就好,不妨事的。”
寒川久等颜玖不至,便跟着红绫上楼来叫人,刚好听到沈轩的话,脸色顿时黑成一片,眉头深锁双拳紧握,心里又急又气,恨自己累得颜玖真气消损,气颜玖不懂量力而行爱惜身体。
他伸手便去推门,想瞧瞧师父的情况,指尖刚碰到竹门时,顿住动作想了想,却又强忍着收了回来,转身恭声道:“那请师伯先随我下楼用饭吧。”
又一村里的几个人在跟随颜玖隐居青城山直前,皆为归元教的教众,沈轩如今尊为教主,又不似颜玖那般没规矩惯了,就算性格再温和,大伙儿对着他总归还是有所顾忌。
寒川年纪虽小,却是个及其寡言冷面严肃之人,没有颜玖在一旁插科打诨闹玩笑,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压抑起来。
福婶忍不住小声嗔怪道:“玉娃子也真是,成日秋迷秋眼的,就不能吃完再睡?”
她不提还好,这样一说,寒川整个人都仿佛开始冒起了冷气。
他干脆不吃了,寻了只空碗来,把盆中红彤彤油汪汪的水煮鱼片舀出去一小半,端着往外走。
沈轩赶忙叫住他,询道:“你这孩子,不吃饭往哪去?”
寒川虽然已知晓沈轩和颜玖的真正关系,但对他还是怀着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听他端着长辈的身份过问,连头也不回,淡道:“留着,等他醒了吃。”
沈轩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得直摇头,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心思最难琢磨的年纪,好一时彬彬有礼进退知度,坏一时脾气乖戾古里古怪,真难为颜玖能朝夕相处地把他带到这么大。
寒川其实是不敢去打扰颜玖休息的,他留好了吃食,就抱着膝盖,靠在师父屋子外面的回廊栏杆上,席地而坐,一刻不停地盯着房门,眼巴巴地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天。
颜玖伸着懒腰推门出来,竹楼的回廊很狭窄,他哪里知道门外还蹲着个大活人,稍不留神差点就踢了寒川一脚,惊得低呼着向后退去,满嘴乡音脱口而出,拍拍胸口恼道:“挨球的哈儿,装疯迷窍地木杵在这做啥子?吓死老子咧。”
寒川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冷着脸看人。他比颜玖高出半头来,从气势上就高下立分。
颜玖百思不得其解,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这孩子。
“你……要不要吃饭?我留了鱼,热一热就行。”
寒川有心问问他帮自己运功调息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师父关照指引徒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寒川也明白,都是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才会总苦恼于被颜玖当成孩子照顾。
颜玖听到可以吃饭,眼睛亮了一下,上前拉住寒川的手腕往楼下跑,边跑边道:“好孩子,真贴心,真是为师的乖徒弟。”
之前睡多走了困,颜玖吃饱喝足以后也不回屋,就硬拉着寒川在院里闲逛。
他想到铸剑的事,随口问道:“川川,千年寒铁和火云玄晶,你喜欢哪种?”
一冷一热,皆是世间极为珍稀的原材。
寒川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又没试过,岂敢妄言。”
颜玖笑着戳了戳他,骂道:“你小子怎么是这么个认死理儿的呆板脑壳儿?要我说,哪个名字好听、看起来最华丽,就喜欢哪个。”
寒川不说话,颜玖就叹气:“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用不上,都给你,拿去‘试’个够。”
“什么?”寒川听颜玖自说自话,一头雾水。
颜玖索性拉着寒川上了楼,回到房间从床头的暗格里搬出一只鎏金紫衫木箱子,双手捧着递给他道:“打开看看。”
寒川接过箱子,感到双臂被压得向下一坠,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秘银锁是虚挂着的,没扣死,寒川打开箱子,只见两道迥然不同的精光扑面而来,因为没掌灯,在暗中忽现,霎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箱子里装着两块拳头大小的晶矿,一块泛着幽蓝色寒气逼人的冷光,一块却好似正在燃烧中的火球。
“这便是……千年寒铁和火云玄晶?”寒川目光颤动,却很快平静下来。
“嗯,”颜玖收了箱子,随手放在榻边的高几上,道:“山河经注第七层既已突破,往后修为高低,全凭自己参悟,我也再没什么可教的,你如今便算出师了。按我门派规矩,师父需向出师弟子赠予佩剑,明日我会与师哥一同下山,寻人用这两块晶矿替你铸剑,可能要耽搁几日。你且自去休息吧,好生在山上等我回来。”
寒川闻言神色大动,竟比看到稀世晶矿时更甚,他一把抓住了颜玖的袖口,哽着嗓子问道:“师父,您是要赶我走?!”
颜玖怔愣片刻,对着脑后给了他一巴掌,气道:“瓜娃儿,脑壳里都想些啥,谁要赶你。”
寒川这一日心情大起大伏,听颜玖这般回应,微微松下提着的一口气,人就困倦懈怠了起来,他混混沌沌地回了房,很快陷入了沉睡。
次日一早,寒川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合着颜玖说的是“他与沈轩”一同下山,还要逗留几日,根本就没打算带他。
巨鸢展翅长唳,在青城山上空盘旋一周,载着沈轩和颜玖向东南俯冲滑翔而去。从鸢背上俯瞰,人间万物变得渺小如尘,下方的景色疾闪而过,从山陵到平原,从青峰到河谷,从旷野到城池……汇聚成一幅流动不止的红尘画卷。
古有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