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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玉皇峰,琅琊府外,观望台。
颜玖懒懒地倚着栏杆,莹白长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横木,发出细微而凌乱的声响。
周围略有些嘈杂,各门派的看客们都在轻声细语地讨论着接下来的比试,他静下心来听了几句,不禁哑然失笑。
斜后方坐着的也不知是来自哪两个小门派的侠士,竟兴致勃勃地赌起了输赢结果,几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人说:“依我看,‘魔教’那俩使软剑的娃娃,前几关仗着自己招式诡异,不为咱们武林正统所熟知,还能得侥幸通过,可到现在大家旁观半月,早就摸清彼此几斤几两,还能容他们这种邪魔外道肆意撒野?”
又一人说:“欸,杨兄此言差矣,就是因为归元教的人阴险狠辣,才不好对付。罗竹韵和长水帮那个病秧子暂且不提,沧崖派的弟子品性浩然,哪能是那狡猾的野小子的对手。”
“什么野小子?”旁人插嘴问。
那人回:“没看对阵卷轴吗?沧崖气宗的于茂对上了代替江陵天刀门参擂的寒川,这小子本是归元教弟子,替别的门派打擂不说,还没名没姓的,可不就是个野小子吗?”
众人大笑,其中有个不积口德的,就道:“杨兄真客气,说什么‘野小子’,名号师从都不敢报,还不如叫成小杂……唔……”
颜玖听到这儿,碾住脚下的石子,向后一踢,那石子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奔那人飞了过去,正中面门。
出言不逊的看客被石子砸得眼冒金星,鼻孔中流出两行血,他抬手捂住,抹得满脸都是,看起来惨兮兮的好不吓人。
方才还热火朝天讨论着的几个人,见状大惊,连忙向石子砸过来的方向看去,就见颜玖迈着从容的步子向他们走过来,浅绯色纱衫随之轻扬飘曳,青丝扫过玉雕般的容貌,唇角的笑看似温和,其中却透着邪气森冷,恍如月下妖魅。
众人一时呆滞,不知是该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惊鸿一瞥,还是该马上爆发出被莫名攻击的愤怒。
直到颜玖笑盈盈地站到了他们面前,那个被石子打得鼻血横流的看客才倏地起身,指着他怒道:“是你用石头砸我?”
颜玖双手拢在袖中,不见礼也不作答,只吊着眉梢睨着眼睛,慢慢点头。
这会儿比方才离得近了些,众再细看他,只觉得美人更美,惊为天人。
流鼻血那位仁兄被颜玖晃得眼前一花,又见身旁的同党也没有为自己讨公道的意思,怒气瞬间哑了火,磕磕绊绊地问:“阁下何意?”
“没什么,”颜玖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过是可怜你们的师父没教育好自己的徒弟,同为人师者感同身受,路见不平,帮他们给诸位点教训而已。”
“你这厮!”鼻血兄怒火又熊熊燃起,怒喝着就往前冲。
颜玖嗤笑一声,只在众人还没注意到时微微侧了一步,身形鬼魅地闪开攻击,看着那人踉跄几步越过自己,差点摔到,才好整以暇道:“‘寒川’是我徒儿的字,凭你们几个,还不配知道他姓甚名谁。以后记着点,出门在外,谨言慎行。”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走出老远,那伙人以为颜玖再听不到自己说话,流鼻血的仁兄才从愣神中回转,为了找回点脸面,故作不屑道:“还‘谨言慎行’?归元教的人也好意思说这话,当年颜如玉造下的罪孽,不也是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起的么?”
颜玖听到这帮武林人士一起争执就三句话不离自己大号,简直不堪其烦,他索性把内息调回丹田,避而不闻了。
参与这届武林大会擂台折桂的各门派少年弟子,经过前几关的筛选淘汰后,如今仅剩下八人。这日一共安排了六场比武,决出前四名以后,马上抽签并开始下一轮,最终只留两人,再于两日后进行擂台折桂的最终对决。
折桂台上,今日的第三场比试刚刚进行完毕,代表天刀门出战的寒川将来自沧崖气宗的弟子于茂击败于自己的软剑子隐之下,他冲对方道了声“承让”,转身沿着铁索回到玉皇峰上。
至此前四名三席已定,分别为灵雾山景玄、沧崖剑宗陈玠、江陵天刀门寒川,只剩下归元教罗竹韵与长水帮柳知念的一战尚未有结果。
颜玖起身迎接得胜归来的徒弟,应付完天刀门上前祝贺的一干人等,就带着寒川坐到观望台稍微偏僻一点的位置上。
其实方才在背后诋毁归元教的那几个人所说的话,对颜玖来说并不是毫无触动,眼下他就甚觉愧对自己的徒弟,明明是名门正派的世家少侠,却被自己所累,成了个他人口中没名没姓的野小子。
等到真相大白以后,这孩子该多委屈?
寒川却不知颜玖为何看起来略为消沉,他有些担心地唤了声“师父”,对方便转头看了过来,并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怎么?”颜玖问。
寒川斟酌一番,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回道:“刚刚和我交手的那个人……”
颜玖皱起眉头稍作回忆,说:“沧崖气宗弟子于茂,字繁之,使凌绝掌法,善守势,功底不错,发挥平稳,却无甚出彩之处,一看就是吃着朱云堂的饭长大的。”
寒川:“呃……?”
颜玖挤眉弄眼道:“大锅饭嘛,中规中矩,遍地撒网,批量□□。”
寒川对此无奈,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徒儿想说的又不是这个……我方才在台上,觉得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又是“似曾相识”,说不定这回还是发小呢……颜玖想到。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寒川和于茂的年纪,二人年岁相当,寒川被他收养之前,好歹也在沧崖派生活了八年,就算后来摔坏了脑袋没了儿时记忆,有点残余印象也正常,况且如今故地重游受到刺激,没就此恢复已经算老天不亡他颜玖了,“似曾相识”又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寒川见师父不说话,就自顾自地继续道:“后来打完了同他讲话,才想起来,师父上次呆在房内有所不知,这人好像是……前日来给咱们送红缨镖密信的那位。”
“啥子?”颜玖微微睁大眼睛,乌黑剔透的眼珠儿缩了缩,宛如一对儿养在白银中的黑曜石闪过一缕光泽。
寒川连忙垂下睫毛,盖住难掩露骨欲念的目光。
他只觉得近来越发难以自控,有时仅看着呆坐中的颜玖,就能自心底生出许多大逆不道的*,更别说对方偶尔发出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时。
鲜活而灵动,诱人至深。
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感到害怕,想要克制,却也暗暗酝酿着顺应本能的冲动。
颜玖没有注意到徒弟的异常,他听闻于茂的身份,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捏着下巴蹙眉沉思,一时无话。
罗竹韵和柳知念之间的比试很快开始了。
折桂台上,罗竹韵的身影被软剑纷飞舞动而成的一团碧色的光晕所环绕,躲开了柳知念一波接一波大力的攻击。
轮椅被柳知念霸道的气劲震得轰然一颤,轮子下压直接陷入了松柏木中,滚出了两道半寸深的沟壑。他这一次几乎拼尽了全力,再次从轮椅上飞身而出,双拳砸向正纠缠在侧、伺机而动的罗竹韵。
这一击又狠又快,罗竹韵本提剑而来意欲行刺,因而距离柳知念十分近,根本难以躲开。
然而柳知念双拳刚刚触碰到那抹被碧色寒光包围的身影之时,就知道自己再一次失手了。
只见罗竹韵看似已经被蓄着巨力的拳头击中了的身体虚晃了一下,眨眼间幻化成了一道残影,四散在空气中,而她本人却如同鬼魅般,在柳知念的轮椅后方,倏然显形!
铿锵!!
碧色软剑破风而动,与轮椅的机关扶手相撞,瞬间攀附缠绕其上,牢牢绞紧。
柳知念这把轮椅乃沉水木所制,里面灌了铁浆,重达千斤,她握着珠柄奋力一扯,才将千斤重的轮椅拽得偏离了原位几分。
柳知念此时攻势已竭,不得不反身落回,因为偏了准头,一时失了平衡,侧腰便重重地撞在了被软剑缠绕的扶手上。
他闷哼一声,伸手捂住被剑锋划破的衣衫,倒在轮椅上艰难地喘息着,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