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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还记得,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那是一个壁炉燃得正旺的冬季,我与哥哥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听母亲用极温柔的声音为我们娓娓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关于波塞冬与他的皇后安菲特里忒的故事:
安菲特里忒是十二提坦神的领袖——大洋之神俄刻阿诺斯和沧海女神泰西丝的女儿。她有着碧水般透彻的眸子,平静安详得望不到边际。她的父亲曾经聆听过盖娅预言:她未来的丈夫将从海底深处前来将她带走。安菲特里忒一直静静等待着,可是,当海皇波塞冬在她的面前展露神迹的时候,这个温婉的女神却吓坏了。
波塞冬是从千丈高的海浪中驾着黄金战车出现的,这位大地的撼动者站在她面前,以一贯霸道傲慢的口吻说:“跟我走吧,我的女人!”
尽管面前的男人有着举世无双的英俊面容,女神却因为惊吓过度而仓皇逃走。
波塞冬开始了漫长的寻妻之旅,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这让他非常沮丧。
众神都前来安慰这位新任海皇:赫拉带来了奥林匹斯山最鲜美的莲雾;德墨忒尔送给弟弟娇艳欲滴的解语花;赫斯提亚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哈迪斯则给了他埋藏在地底最珍贵的宝石;神王宙斯最直接,他把众多美丽的女神送到哥哥的海底宫殿。
但是,这些都被波塞冬拒绝了。
他凝视着奥林匹斯山最高的尖顶,那里是大地女神盖娅的住处:“尽管世间女人千娇百媚,我的眼睛里却只容得下安菲特里忒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聪明的海豚告诉了海皇关于安菲特里忒的藏身之处。
波塞冬担心自己突然出现会再度惊扰到这位美丽的女神,所以命令海豚先去说服安菲特里忒。海豚来到安菲特里忒身边,告诉她:海皇是一位仁慈的君王,他会为了保护海洋中所有向往和平的生灵和陆地上的人们开战,他会挥动三叉戟卷起海啸让那些贪婪渔民的船只沉没。
作为海仙女之一的安菲特里忒终于感动了。
她偷偷从藏身之处跑出去,想再度看看那个追求她的英俊男人。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一朵浪花般明澈而洁白的百合花,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将她抱住……1
母亲把书合上,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我和哥哥的头顶,温声细语地讲出故事最后的结局:“因为海豚的勇敢和机智让海皇赢得了美丽的女神,所以被升上天空成为海豚星座。因为海皇娶到的是天地间最温柔的女神安菲特里忒,所以他暴躁的脾气有所收敛,心中那条蟒蛇被安菲特里忒降服,化为了陆地上灌溉农田的江河。”
幼小的我趴在母亲膝盖上,无限欢喜地说:“太好了,英俊的海皇终于和美丽的女神在一起了。”
哥哥当时趴在母亲的另一边膝盖上,撩起一只眼皮,不屑地瞅着我:“这些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安菲特里忒不适合波塞冬,他们结婚后肯定不会幸福。”
我不服气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珀尔修斯拍了拍我的脑袋,小大人一样板着脸说:“只有最优秀的神才配和海皇并立,安菲特里忒不行,德墨忒尔也不行,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珀尔修斯就像一年中开放最早的花,当我还一味沉浸于唯美的爱情故事时,他却已经提前结束了他的童年。他不再趴在母亲的膝盖上,而是坐直身子,倾耳聆听城堡外大海亘古不变的低叹,仿佛已经从那里窥听到了海神的心跳。
我依然趴在母亲膝盖上,偏着头,专注地盯着珀尔修斯的侧脸。
我相信所有美好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很快,我当时的父亲坦塔洛斯就把这个童话敲碎,他给我们讲了故事的后半段:海皇波塞冬很快就厌倦了他的新婚妻子,他有了新欢,是一位叫做克莱托的女人。为了能与她长相厮守,他赐予她永生与青春,把她生活的陆地割裂,用几道山水圈了起来,使得那里成为一片无人能够到达的绝美大陆……
…………
……
那里就是现在的亚特兰蒂斯。
我童年的美梦碎在这里,青年的美梦却在这里刚刚萌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拥抱那睡梦中都能听到海洋呼吸声的土地。在回到奥林匹斯山七天后的黄昏,我收到了来自亚特兰蒂斯的信件——海后安菲特里忒在亚特兰蒂斯设宴,并且邀请我参加。
我几乎没有多想,驾起飞马,带着落日的余晖回到了那里。
亚特拉斯等候在我的起居室外面,许久未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海后安菲特里忒让我来这里等候珀尔修斯殿下……”
我立即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珀尔修斯殿下?”
他皱起眉头:“是的,我想她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欲言又止,半晌,深深凝视着我起誓一般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毫不犹豫挡在你前面。”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来保护了?”
他抬起那双湛蓝的眸子,不服气地瞪了我两眼。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起居室换衣服。
既然以珀尔修斯的身份赴宴,自然要有珀尔修斯的装扮。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自信可以以珀尔修斯的身份出现在任何场合。
当然,前提是真正的珀尔修斯不要与我同时出现。
骑着飞马珀伽索斯落在大殿门口,刚从它侧翼滑下地,就看见埃泽斯从高高的台阶上飞奔下来,刹不住车,差点和我撞个满怀。我接住他,头顶的花冠都掉了,他却气喘吁吁地指着飞马,两眼发光:“对,就是这个家伙!赶紧把这个家伙卖给我吧,我发誓一定能将它批量化培育繁殖,然后哄抬市价,再销售给上流阶层。”
我也敢发誓:如果我真这么做的话,真正的珀尔修斯会把我们都揪出去卖了。
我摊开双手:“这匹飞马是智慧女神雅典娜赠给我的礼物,恐怕不能随便拿去卖了。”
埃泽斯不甘心地嘟起嘴:“你确定不能卖?”
“当然。”
埃泽斯叹了一口气,非常沮丧地走过去抚摸珀伽索斯的鬓毛,珀伽索斯的双腿却在不停打颤,看来被埃泽斯吓得不轻。
我弯腰去捡桂冠,起身的时候,差点撞着伊菲蒙。
他站在高我一级的台阶上,就像是尊精美的石雕,凝视着我一动不动。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终于灵魂归位,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我,只是蚊呐般的打招呼:“珀尔修斯殿下。”
我把花冠戴回头上:“其他人呢?”
他拘谨地指了一下大殿:“他们都在里面落座了,海后陛下怕怠慢了您,安排我和埃泽斯在这里等您。”
我点了点头,擦过伊菲蒙的肩膀往里走去。
伊菲蒙这时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今夜很美……”
大殿的水晶墙壁上正好有我的倒影:银紫色长发如瀑布一样流泻到脚踝,头上仅戴了鸢尾花冠;酒红色的眼眸如陈年佳酿般意味万千,眼角旁还精妙绝伦地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身上穿的是水蓝色斜肩基同,走动起来就像浪花轻抚脚踝;左脚踝上是镶满彩钻的脚环,迈步时候就宛如人鱼吟唱,叮叮咚咚,悦耳动听。
倒影中那么美的人,不是珀罗普斯,而是珀尔修斯。
我又想起那个穿白色侍女裙的姑娘,她曾经对我说——“您的眼睛像清冽的溪水,珀尔修斯殿下的眼睛,是冰封的刀尖”——我不敢轻易去回忆她,但是我想,如果她能够在这里,看着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准备迎接海后的盛典,也许她就会看到,珀罗普斯的双眼也早已没有了温度,是比阿尔卑斯山的积雪还要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