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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像黎明前星空的颜色
任谁也无法抹灭……”
吟游诗人随音乐哼唱着,他的嗓音低沉暗哑,尽管对曲子并不十分熟稔,依然拨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记忆回溯到百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花木扶疏处,水晶八音盒的光晕在亚特拉斯身上一圈一圈散开,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把他和整个尘世的喧嚣隔绝开来。
我还在树丛后头猫着腰打量他,他却忽然抬起头来,目视着我的方向。夜空下,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银河所有的星星都钻进了那双瞳仁里。
我呼吸一滞。
他缓缓取下银色假面,微卷长发顺着摘下的面具被轻轻地拨到肩膀一边。露出在月光下格外皎白的脸颊,眼窝中深嵌着一对海蓝宝石般的瞳仁,一袭雪白长袍及至脚踝。
夜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树丛是黑色的,万事万物都是黑色的,只有亚特拉斯周身散发出光晕,仿佛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流萤在围绕着他翩翩飞舞。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认真聆听这首曲子时的样子。
可当时身为普瑞尔的种种举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笑完后又是无限的心酸。
……
不等吟游诗人唱完,我就率先离开那里,奥兰斯紧跟在我的身后。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奥兰斯不像迦尔,他是一个太过细心的人,说话的时候也尽量斟词酌句:“珀罗普斯殿下,您应该懂得释怀。”
我苦涩地笑了笑:“奥兰斯,他现在还怪我吗?”
“您是说一百年前的事情?”
“嗯……”
“陛下他……刚开始确实很没有办法接受。”奥兰斯冰蓝色眼睛凝望着远处,像是在回忆久远的事情:“在您当众与陛下解除‘永恒的恋人’关系之后,陛下回到亚特兰蒂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繁星殿,不吃不喝,不理朝政……可以说我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样过。”
“后来呢?”我紧张地问。
“我和迦尔去过一次繁星殿,地板上,墙壁上,书桌上,床上,凌乱散放着全是您的画像,那些都是陛下凭记忆为您画的,您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陛下全用画笔记录了下来。”
我不自觉地死死攥紧拳头。
“后来是四王子殿下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劝服陛下。”奥兰斯的目光变得极为悠长,似乎那段过往中有太多艰辛与坎坷不足为外人道,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述说:“陛下把所有画一把火烧了干净,只剩下唯一一幅,被四王子送去黄金大门的底层收藏起来——直到不久前,黄金大门遭窃,那幅画流落去了希腊……”
“我知道了。”我深吸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埃泽斯被派去回购那幅画。”
“是的,祭司院一致认为不能让国王陛下的私人物品流落在外,特别是希腊。”奥兰斯礼貌地笑了笑:“其实大多数祭司是认为不应该让您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吧!”
我能理解这些祭司的想法,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亚特拉斯的“敌人”。
“只有国王陛下认为即使您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我猜测,或许是他已经放下了,又或是他认为不需要向您隐瞒这一段事实吧。”奥兰斯带着我拐到了一个僻静的街道,喧闹声逐渐远离,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清亮:“相信您也已经看到了,陛下这些年大肆改革,效果非常显著,亚特兰蒂斯虽然不再信仰诸神却得到了令奥林匹斯都忌惮的发展,陛下让我们坚信:我们即是自己的神。”
我静静地聆听,直到奥兰斯说完。
“奥兰斯,事实真有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吗?”
他震惊地盯着我,但很快,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从前就听伊菲蒙殿下说过,珀罗普斯殿下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就在刚才,我真正信服了——现在坦诚相告:事实正如您所猜想的,改革遇到了很大阻力,二王子伽狄鲁斯殿下无缘由地一直和陛下唱反调;六王子奥特库吞殿下是一个保守的学究派,他认为凡事都必须有章可循,陛下这种打破等级的改革没有前例,自然应该反对到底;七王子埃拉西普尤斯殿下一直非常崇拜海神并支持等级制度,是改革的主要反对者;九王子埃泽斯殿下起初很赞同改革税法,但是近几年,陛下主张减缓经济增长速度,加大祭司占有国民比重,以及推广祭司发展缩小等级分化等等举措触及到了九王子的利益,他也成为了反对者之一。”
奥兰斯顿了顿,“总之,现在帝国内部基本算是分为三派,一派维护陛下,一派反对陛下,还有少数像三王子安弗雷斯殿下那样的中间派。”
“看来亚特兰蒂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站在皇家塔罗学院的观星台上,我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远处宛如星辰的万家灯火,诚挚地对奥兰斯说:“站在我的立场,实在不应该在亚特兰蒂斯的改革问题上多插嘴,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早就预料到今天会发生的一切,并且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
“是的。”奥兰斯与我并肩而立,拢了拢被风吹开的斗篷:“亚特兰蒂斯还在蓬勃发展,而现在我们目能所及的一切硕果,其实都是殿下您赐予的。”
“旁观者清,其实我知道您为什么会在百年前的奥林匹斯山拒绝陛下。”他目光非常坦白地注视着我:“如果没有您的牺牲,今日的帝国绝不会如此接近一个理想国。”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被夜风吹走。
“奥兰斯,如果有一天你和迦尔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睿智的审判主祭司。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只要他活着,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殿下比我聪明,必然清楚相同情况下,现在这种是最好的结局……”
是的,也许唯有在目睹眼前满目繁华的烟火人间时,我才能确定,我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如今的结局,是最好的……
……
…………
和奥兰斯告别后,我离开了皇家塔罗学院,走到暌违已久的皇家能源学院。奥兰斯告诉我,亚特拉斯这百年间都有在秘墙给我留言。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堵爬满藤蔓的矮墙,右手轻轻扶着墙面,我发现自己念咒语时的声音居然在颤抖。
长长的咒语结束,面前的墙消失了。
魔力幻化的银色雪花在我身边飘舞,一排排数字从眼前飘过,这是以亚特兰蒂斯年记载的日期。
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一个,是亚特拉斯最近的留言,一年前:
“今天刚刚得知,一个承载着我血脉的小生命正在孕育着,九个月以后就要降临人间了。珀罗普斯,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只是想先告诉你。”
留言不长,我点开再前面一个,亚特兰蒂斯1578年,距今二十年:
“今天,我的书记官琼纳斯永远地阖上了眼睛。他与我共事了两百年,我以为已经习惯见证人类的生老病死,却原来依然还是无法战胜死亡的恐惧。想到亚特兰蒂斯,想到我们一直追寻的公正与自由,如果没有人在我死后依然为之奋斗,我又怎么能甘心去赴死?
珀罗普斯,对不起,我想我会做出一个让你痛彻心扉的决定。
但是……我不会忘记,无论呼吸或死亡,永不背弃彼此,以爱之名。”
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我克制了很久,几乎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才点开再前一封留言,亚特兰蒂斯1528年,距今七十年:
“今天神王又把你派去特尔斐做神谕,你肯定不知道我混迹在人群中偷偷凝望你……我想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再前一个,亚特兰蒂斯1527年,距今七十一年:
“今天照例去特尔斐看你做神谕,一月一度。迦尔已不耐烦陪我来,我只能独自前去,你好像瘦了些。”
再前一个,亚特兰蒂斯1505年,距今九十三年:
“今天是你苏醒后第一次在人间做神谕,你说:‘与众神的信仰将是救赎自身灵魂的唯一道路。’我真想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你才是救赎我的唯一道路’。在此之前,珀罗普斯,我试想过无数可以拥有你的办法,甚至可以向众神低头,为了你,为了亚特兰蒂斯。”
再前面一个,亚特兰蒂斯1498年,距今一百年:
“今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个连命运线都要靠别人纺织的人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你。珀罗普斯,或许你的拒绝是对的……”
读过的留言很快随纷飞雪花消逝,快到令我来不及伸手抓住,就已经消散在指间……
我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日期是亚特兰蒂斯1497年,我们缔结永恒恋人的那一年:
“今天我要带普瑞尔去歌菲亚海滩,准备给他讲诉我爱上你的瞬间。这将意味着我终于决定抛开一切和普瑞尔在一起,这一次,神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能感受到吗,珀罗普斯,我现在很幸福。”
亚特拉斯轻快又动听的尾音回荡着,渐渐地,渐渐地,消散在冰冷的墙缝中。
魔力失效,一切被打回原形。
我把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秘墙上,仿佛贴着爱人温热的侧脸那样,轻轻闭上眼睛:“嗯,亚特拉斯,我也……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又戳我泪点了……我泪点好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