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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王氏如今也看明白了,便应了宝钗。又道:“只那些银子不能白白便宜了你姨妈。若说是那年下或节日里的倒也罢了,是咱们主动拿出来的。不过图个大家乐和。那六千两银子却无论如何不能白给了你姨妈。我来时就和你姨妈讲得明白:这宅院咱们不白住的,我不过图个姐俩住得近,走动起来方便些。一年一千两银子,刚一进门我就先封了整整三千两的银票给你姨妈的。可笑你姨妈当日里还假意推辞了一番,说是一家子人讲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倒白伤了感情。我呸!如今就不顾惜着姐妹之情了?”
宝钗见妈妈越说越激动,便一边抚着妈妈的背给她顺气,一边道:“妈妈再不值得为这个生气的。那银子的事,要说呢,也好办!咱们不是打算搬家吗?妈妈只和姨妈实话实说,只说老宅子年久失修,少不得好好修茸一番才是,还得添些子家具摆设之类的。姨妈若装糊涂呢,妈妈少不得做个恶人,就说是手头紧,周转不过来了。万请姨妈帮忙。实在不行,也须得要姨妈落个手续。日后也好有个依据不是?”
薛王氏一把抱住宝钗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到这样的法子。我明个就去找你姨妈,怎么着我都要让她把吃了我们的给我们吐出来!”
宝钗笑道:“妈妈不生气比什么都好。这事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妈妈只放在心上就是了。倒是我有一档子事要和妈妈商量。”
薛王氏道:“我看你如今倒比我明白得多。什么事你拿主意就成,我以后可就当甩手掌柜了。再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宝钗笑着打趣道:“妈妈可别这么说,妈妈可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呢!有妈妈在,我和哥哥心里就有了依靠!”说着说着许是想到了早逝的父亲吧,竟有些哽咽。
薛王氏摸娑着女儿的头道:“好孩子,都是妈妈不好!竟将那样的担子放在你一人身上。你放心,以后妈妈必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宝钗不过一时有些伤感罢了,见妈妈如此。倒不好意思了。笑道:“瞧瞧我,原本想和妈妈说林妹妹的事呢。这七拐八弯的,绕得我竟差点把正经的给忘了。”
薛王氏道:“林姑娘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吗?今天你姨妈还把林丫头好一阵子排揎呢!”
宝钗道:“姨妈不知为何总是和林妹妹不对付。且不理会这些了。今天我不是为避姨妈去了林姑娘那里吗?倒听得林妹妹说才刚刚接了家里的来信,一来有几年未在家中过了,林姑父嘱咐回去看看;二来过完年林妹妹就要及笄了,也没有在别人家里办的道理,没得让人笑话。这阵子林家派出来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只怕不日便到了。”
薛王氏道:“也是呢,再亲也是外家,自然没有在这里的道理。何况及笄后只怕林姑娘也该谈婚论嫁了吧。不过要说你林姑父这人倒当真是个难得的。你林姑姑去了那么些年,竟然没有再娶。哪象这府里?哪个不是三个、四个的屋里人?”
宝钗喝了口茶,又接着刚刚的话题:“林姑父家累世清流,比这贾府不知尊贵多少!可叹姨妈竟是个短视的,一味的只盯着那点子蝇头小利。嗨,怎么又扯远了。我想着林丫头素日里待我们也是不错的。我们俩人也投缘。我看着林丫头的心智、眼界倒不是一般的男子可以比拟的。况且女子及笄,也是一生中仅次于大婚的大事。我琢磨着要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才合适呢?倒是请妈妈帮我出出主意?”
薛王氏道:“你们女孩子自然免不了什么衣料、头面首饰之类的。别的我倒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到。不过我看那林丫头吃喝用度也俱都不俗,只怕于这些上也都是不缺的。次一点的你林妹妹只怕也看不上。就如你一样,什么样的首饰没见过?可笑你姨妈竟拿了她当日的陪嫁来打饥荒。只当我们是没见过什么的小门小户呢!”
宝钗道:“但凡送去的都是心意,林妹妹倒不会因为这个而轻慢了我们。不过妈妈倒是没猜错,林家的家底怕是不是一般的厚实呢。可叹那没见过世面的只拿黄金当稻草呢,终有她后悔的一日呢!”
母女二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眼看着天色渐晚,只得先搁至一边,隔日再议。
林黛玉自是在接到家书后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明了老祖宗。贾老太太自是也同时接到了林如海的来信。老太太拉着黛玉的手坐到一旁,道:“原本想着留你在身边。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想明白了。可巧你父亲就来了信要接你回去。依我说这一去,以后竟别再来了。”黛玉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开口细问,却听得老太太又说:“我老了,怕是护不了你了。你爹爹是个有能为的,此番你去了,我也就放心了。”说得黛玉一时也红了眼眶。要说贾老太君对这些个姑娘倒都是上心的。不过纵是黛玉也看得出老太太在家里说话越来越没有份量了。贾政是个不管事的,这府里竟几乎是唯王夫人之马首是瞻了。那府里也是一日不如 一日,贾赦不过一味地寻欢作乐。邢夫人又劝不住,听说是已经到了变卖财物土地的地步。老太太虽不管,只怕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黛玉强笑道:“老祖宗向来仁厚,必是福泽绵长的。”
贾母抚着黛玉的头道:“傻丫头,生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情。哪个能逃过了?不用那么伤心。何况我还等着你的喜信儿呢!必会活得长长久久,等着我的小丫头结婚生子呢!”说话间贾母竟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身边这个小姑娘是当日那个她最爱的小女儿。
黛玉也知道这一去只怕就是永别了。这会哪里还能受得了这个?伏在贾母怀里竟是嘤嘤地低泣起来。贾母也万千感慨竟涌心头,也流了两行浊泪下来。
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嚷嚷:“我不叫林妹妹家去!老祖宗在哪?我要求了老祖宗把妹妹留下。”不是宝玉却是哪个?后面却似乎是袭人拉扯着宝玉的声音。
两人刚将脸上的泪拭去。宝玉就闯了进来。见黛玉也在这里,也不管男女大防,上前拉着黛玉就不再松手。黛玉不防宝玉来了这么一招,当下心里恼怒得不行。只当着贾母的面,不愿太过。便使了个巧劲儿闪到了一边,把个宝玉带得倒差点摔个狗啃泥。宝玉正欲再上前去,袭人已经拉了宝玉在一边。
贾母怒道:“夫子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连一点子礼义廉耻都没有了!看我不回头让人告诉你老子,让他揭了你的皮!”
宝玉却是一愣,随之竟哇哇大哭起来。你道如何?原来贾母对宝玉一贯是宠溺的,宝玉哪料到有一日会如此?一则伤心黛玉要走;二则听着老太太要告诉父亲。竟一时迷怔了,只如婴儿般大哭起来。
老太太一时心软,再者也是知道宝玉不过是心急黛玉要走。才情不自禁做出此等举动。于是对袭人道:“罢,罢,还不赶紧的把宝玉弄走。”谁知这宝玉素日里便对黛玉存了一段子痴念,最爱黛玉的袅娜风流。本来听说黛玉要走,就已经伤心欲绝。被老太太这么一吓,竟有些魔怔了。昏昏噩噩的,据说是回去的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袭人守到半夜,湿帕子也不知道换了多少,额头还是烫手。慌得没有办法,才跑去告诉了王夫人。把个王夫人也唬得什么似的。忙连夜请了贾府常用的大夫过来。用了药,时至凌晨,烧方慢慢地退了。可人却不似往日那般活跃了,看上去有些呆滞。众人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受了些刺激。过些日子事情过去了自然就好了。王夫人听袭人说了事情的来由,自然又把黛玉暗恨了几分。这次顺带着连老太太都捎带上了。
见宝玉走了,老太太又把屋里的丫环、婆子们撵走。方转身从身后的暗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匣子来。并不打开,只塞到黛玉手里。道:“你也不用打开看了。那里是我平日里积攒的一些子首饰什么的。算是给你添妆吧。”说着,从脖子里解下一个蝶形玉佩带到黛玉身上。 “这首饰匣子也是个高人制作的。不知有什么机簧,除了你脖子上那个,再难打开的。”
黛玉只当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老太太舒了口气。又嘱咐了黛玉一番。黛玉也暗自又替老太太把了把脉,听着尚且有平稳有力。方放下心来。又将来时带来的几瓶子药丸子一一与老太太交待了吃法和用量。看老太太有些倦怠了,便起身告辞了出来。
九月底的天到底有些冷了,迎面吹来的风竟没来由地让黛玉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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