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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摛着先帝之光辉,以承皇天之嘉佑,钦奉仲春之吉辰,普尊大道之郊域,秉率万福之丕灵,始加昭明之元服,推远冲孺之幼志,蕴积文武之就德,肃勤高祖之清庙,*之内,靡不蒙福,承天无极。”(注)
元凤四年的第二天,长安西北,高庙之阼,霍光东向而立,念出最后的醮辞。
——天子加元服之礼顺利结束。
十八岁的天子身着袀玄,头戴通天冠,在《永至》的乐声中步入庙门,在《武德》、《文始》、《五行》之舞中,谒庙,随后,裸享乐于庙。
在高皇帝的神主前稽首时,刘弗陵才真的相信,自己居然完成了整个礼仪!
汉承秦制,但是,高祖斩白蛇而起,以赤帝子自居,故而又以周为汉母。因此,汉天子加元服用的周礼——天子四加,而不是秦制的冠剑之礼。
——初加缁布进贤冠,次加爵弁,三加武弁,四加通天冠。
——每一加,都有一整套繁琐的礼仪要完成。
——升阶、降阶、揖礼、还室、更衣……
刘弗陵好几次都觉得眼前发黑,头重脚轻,却终究是撑了下来。
然而,刘弗陵的身体终究是不好,铿鎗鼓舞的雅乐虽然肃穆庄严,但是,听得久了,仍然让刘弗陵觉得噪杂,更震得他全身难受。
于是,起身时,刘弗陵还是晕倒了。
高庙不是寻常地,又是为天子加元服,宦者、宫人都不能入内,只有太常属吏在庙中执事,这些人一向是服侍神鬼,对人就不太会服侍了。
看着刘弗陵晕倒,江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随手指了两个太祝属吏将刘弗陵送出庙门。
太医是跟着来的,一直在外候着,这会儿,也没有人意外,立刻迎了上去,迅速为皇帝诊视。
霍光也一直在庙外的台阶等着,见刘弗陵晕倒,他微微眯眼,却没有移步,而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太医过来禀报,说明皇帝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甚,他才点了点头,慢慢走下高庙正堂前的台阶,往外走去。
——天子加元服,公卿百官都在未央宫等着皇帝朝服飨宴。这会儿,皇帝晕倒,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元凤四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见于高庙。
飨宴之后,霍光让御史大夫发下诏书——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四年、五年口赋。三年以前逋更赋未入者,皆勿收。令天下酺五日。
未央殿中,王䜣自己读着诏书,心里都一阵阵地发虚。
——这份诏书,看着恩赏甚重,但是,与前例相比,却着实是轻了不少!
——孝惠皇帝行冠礼时,可是赦天下的!
——而且,这些年来,这种赐爵、减免赋税的诏书真的是不算稀罕了。
——就在去年,因为异像频现,朝廷还罢中牟苑赋贫民,又下诏:“乃者民被水灾,颇匮于食,朕虚仓廪,使使者振困乏。其止四年毋漕。三年以前所振贷,非丞相、御史所请,边郡受牛者勿收责。”
等刘弗陵清醒过来,已经是冠礼后的第三天了。
一切皆尘埃落定。
侍奉的黄门令仍然认真地为皇帝说明这几日的事情,但是,刘弗陵却没有任何兴趣了。
——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赦天下?
——那又如何呢?
——当年他被立皇太子时,也没有按例“赐天下民当为父后者爵一级”。
——将赦天下改成赐爵……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弗陵没有听完便让黄门令退下了。
对天子的异常,天子的左右近臣是最清楚的。
——自从那天去了一趟椒房殿,这位天子就一改之前暴躁易怒,沉静得让人害怕。
——倒不是恐惧这位天子如之前一般不好伺候,而是因为这位天子的沉静态度竟是那般绝望……
……
——就仿佛是忽然就失去所有希望……连争取的念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天子的近臣不能不害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因为皇后的关系……那一天,跟着去椒房殿的天子近臣不在少数,所有人的描述都没有什么不同……总归,那位更加年少的皇后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就算是说了什么不中听话,又能多么不中听,难道就能让这位少帝骤变若此?
连杜延年都觉得奇怪,不过,他对刘弗陵的心思并不关心,只是又加派了人手,防止这位天子再酝酿出什么事来!
——之前,霍光不过稍未留心,不就出了上林苑柳树的事吗?
杜延年还真不相信,这位天子会什么事都不做地等死!
不过,刘弗陵现在还真的没有酝酿什么的心思。
——那天,在椒房殿,他忽然想到事情,对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不是以往的怀疑,而是确定……
刘弗陵无法不灰心。
——以往,无论他想到多少不合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选择的太子……现在呢?
——他的父亲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思选择他的呢?
——真的是想让他成为大汉的天子吗?
刘弗陵只稍稍想一想,都觉得遍体生寒,许多以往不敢想的问题竟是一个个在他的心头翻涌,容不得他再回避了。
在高庙晕倒之后,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脑海中也不停地闪过一幕幕往事。
——征和二年,皇太子刘据死于湖县,京兆尹的奏书送到建章宫时,他那位年迈的父亲说了什么?
——“朕没有儿子了……”
……那不是重创之下的胡言乱语……
——他的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赦免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