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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海棠不复开
她这一生,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没想要什么东西。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贪心,会想要不择手段的得到很多东西。
阿紫对她说,她处处都觉得不满足,不如她处处都挺满足。其实阿紫不知道,她曾经也处处都觉得挺满足。
幼时流落在外,整日里光着脚丫在屋前的烂泥地里来回走动时觉得挺满足。穿着做工粗糙的麻衣走过民妇捣衣的河边时也觉得挺满足。
她曾经卑微如蝼蚁,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缺什么。可是命运这种东西,也许就喜欢把满足的人变得不满足,把不满足的人变得满足了。
她是在三岁那年回到聂家认祖归宗的。那时候她爹还不是丞相,可也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那时大娘还在,四妹还没有出生。阿紫也才一岁不到,小小的一坨躺在大娘的臂弯里。
她拉着比她小一岁,一脸好奇的妹妹凑近了看,却被大娘凌厉的视线又吓回了娘亲身后。
娘亲也很害怕,一直在颤抖,最后甚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堂之上,她爹很冷漠的坐着,不说话也不扶娘,只是那样看着,看着大娘一句又一句对着她娘说那些她半点也听不懂的话。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是盛夏,海棠花在院子里开得很漂亮,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冷。
聂家的一切都很好,都是她从前不知道的大户人家的景象。这个家里,最不像大户人家的就是她和娘亲和妹妹,从头到脚都不像。
初始的那两年,她和妹妹过的很辛苦,她娘也过的很辛苦。那时候她还不懂妾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娘是妾,却不能懂其中包含了多少女子的悲哀。她和妹妹每一日都要学很多东西,学不会了就要挨打。
可打她和妹妹的不是教琴棋书画的先生,而是她娘。每一日检查功课,学得不好就关起门来打。像她手臂粗的藤条打在身上,难以言喻的疼。
她那时哭,妹妹比她哭得更凶。她为妹妹心疼着反倒不怎么哭了,只一遍又一遍的求着娘亲,饶了妹妹也饶了自己。
知道自己功课做得好便能不挨打,她便咬紧了牙关去学,甚至连带着妹妹的那一份都学上,只求她娘能少打她一鞭。
在进聂家以前,她娘从来不曾打过她。她那时就开始觉得,聂家这侯门大院就像一个地狱。
可她娘不愿意离开地狱,她便也只能在地狱里熬着。
一日日被如此鞭打着进步,她终于有点像个千金小姐。那时的日子才刚好一些,阿紫就渐渐长大了,开始时不时的在她眼前晃。
大娘治家严谨,可对阿紫却十分纵容。阿紫三岁时来她的书斋识字,一整日下来没听先生说几句话,拉着四妹东跑西跑倒是经常有。
但阿紫逃课先生不会说,大娘也不会说。她是聂家上下捧在手掌心里最贵重的宝,跟她半点也不一样。
她起初不懂,还撩起袖子问阿紫你娘都不打你么?
谁知看了她手上的淤青后,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的阿紫却掉了眼泪。
那一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娘去了祠堂一天,回来后大发脾气,她和妹妹无端又挨了一顿打。
从那以后,连身上的伤都变成了一件不能说出口的事。
阿紫时不时的会追问她娘亲还打不打她,阿紫一定不知道忍着痛说不痛是一件怎样痛苦的事情。
但她也有觉得幸福的时候。
每当阿紫拉着她和妹妹们在花园里扑蝶,放风筝,荡秋千,那些曾经未进聂家时觉得很稀松平常的小事都在进了聂家后成了她今生最难以忘怀的幸福。这些微不足道的幸福就被她用来逃避那些不能启齿的痛苦。
她其实很喜欢阿紫的,她其实曾经那样喜欢过她这个妹妹的。甚至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做梦都想着这辈子要拉着阿紫和青芙还有妹妹的手,将她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是,命运却这样残酷的告诉她,她错了。
这世间最不需要她的羽翼她的守护的人,恰恰就是阿紫。
那些她珍若生命的短暂幸福时光,都随着阿紫逐渐崭露的聪慧而一点点崩塌。
她爹的寿宴之上,她看着口若悬河,被众人惊叹着众星捧月般围绕起来的阿紫,心中一次又一次泛过苦涩的滋味。这滋味在她心上漫过一层,阿紫就离她远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