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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恩正走在回岁羽殿复旨的路上,身边的王礼便按捺不住了,凑上前?33??,低声道:“干爹,干儿跟着你也算是饱了眼福,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可那只簪子真真是个少见的宝贝,既是萧合主动孝敬您的,您怎么就不要呢?到嘴的鸭子也让您给弄飞了。您就是看不上,赏给干儿也是好的。”
王礼十岁进宫,本来无名无姓,后来看着大总管王怀恩手段高明,在这宫里翻云覆雨,如鱼得水,就给自己的原姓改了,也姓“王”,好给王怀恩攀上关系,只瞎编说是同源的祖先,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王怀恩听了觉得可笑,当年自己进宫,左右是自己胡乱编了个姓,怀恩两个字还是明祖赐的,祖上哪里会有他这样的人,只是时光长久,自己倒是真的想不起自己姓甚名何了,或许真的姓王也不一定的事,又见他伶俐,既是他主动提的,向来是不打笑脸人,王怀恩心里高兴,就认他做了干儿,留在身边一同伺候皇上。
王怀恩用眼梢扫了一眼王礼,冷冷中带些得意,笑了笑,捏出一个兰花指来,说道:“算你这狗东西眼尖,看出那是个宝贝,那簪子普天之下怕是只有皇家才有的,我料着定是皇上赏给萧合的。”他顿了一下,又扑哧笑了一声,接着说:“你呀,是没有见皇上那天见着她,两眼都发直了。就凭她那娇俏模样眼下必然是要宠冠六宫的。那簪子你看着是宝贝,那萧合看着也是宝贝。我何必要图一时小便宜夺了她心上之物。只要把她哄高兴了,以后想要什么金山银山得不到,那簪子我不过是先存放在她那里,以后有的是机会拿回来。”
王礼一听,往自己的脑门上一拍,说着:“干儿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干爹您真是堪比诸葛孔明啊,怪不着皇上那般宠信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学会您的万分之一,要是真有那一天,干儿就是死也值了。”
王怀恩听惯了这些话,便见怪不怪了,整了整衣角,说道:“要是你有那日,还不知道怎么巴巴地谋算着活下去呢?”
这话倒是让王礼的笑僵在了脸上,旋即笑道:“是。只怕干儿死了也比不得您老人家,只求常跟在干爹身边,求干爹庇佑呢。”
“你也算是日日在我跟前了,龙头簪子没有见过便罢了,毕竟那样的好东西终归不是多见的,倒是那湘妃竹可认得吗?”
王礼一愣,笑得尴尬:“若说竹子倒是见过不少,可是谁会留意那些名字,什么湘妃竹臭肥竹的,再也没有听过的。”
王怀恩嘴角浮起一抹笑来,轻嗤一声,道:“是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却不认得湘妃竹,可是萧合偏偏认得呢。”
王礼猜不透王怀恩的心思,只以为是故意排揎他,忙道:“想萧合也是宫女儿出身,比不得宫里各位娘娘都是世家女子,才故意在这些玩意儿上下功夫,一把扇子也要在公公跟前卖弄,不想公公心中早有丘壑,她也只能算得上欲盖弥彰罢了。”
王怀恩眉头一皱,道:“蠢材啊蠢材,真是枉费我平日里教你读书写字儿了,如今除了话理儿上还过得去,竟是心中一点儿算计也没有,读的那些书都去哪里了?她在咱们跟前卖弄什么,咱们又不是皇上,若是改日得了盛宠,宫里的奴才谁不高看她一眼,用得着现在在咱们身上下功夫么?”
“那干爹的意思是?”
“现下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些什么,我只是觉得事情似乎都太巧了些。如今只得走一步说一步了。”王怀恩隐隐觉得萧合没有那样简单,又明白后宫与他自个儿的干系重大,便道:“皇上让我派得力的人去伺候那萧合,你愿不愿意?”
刚才王怀恩才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得清清楚楚,那王礼怎会拒绝这样一个油水极多的好差事,连连答应,一味感谢。王礼长得便是极为听话乖巧,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流乱转,一看就知道是为察言观色而长的,又净捡了些王怀恩爱听的话说,使尽了浑身解数把王怀恩往天上捧,王怀恩终究是老了,对这些话是受用的很。
两人正聊的高兴,远远看见元妃万隆欣的陪嫁丫鬟绿染迎面走了过来,行了礼,说道:“我家主子请大总管过去一趟。”
王怀恩料着岁羽殿这时也不会有什么事,就算有也只说是萧美人那里耽搁了,皇上必然不会怪罪,便随着那绿染去了万隆欣的凤音阁。
王怀恩前脚刚踏入凤音阁正殿,一盏粉彩盖碗茶盏不偏不倚向他迎面砸来,茶盏竟是没碎,在地上一圈一圈地打着转,最终停在王怀恩脚边,广敞空旷的大殿顿时万籁俱寂,滚烫的茶水烫得他浑身发麻,扭作一团。他强忍着剧痛赶紧跪下,说道:“奴才该死,不知道哪里惹了娘娘如此盛怒,还请娘娘明示。”
万隆欣今日穿了正瑰色浆纱复裙,薄薄衫子掩映着凝肤,盈盈袖子飘然浮动,带动臂上的串子,便有远处风铃般的声音传入耳际。帔帛搭在肩头,垂在肘侧,与腰间朱红如意绦,铃铛,翡翠玉佩皆堆腰际,真真是“红裙妒杀石榴花”,远远望去,若晚霞欲烧一般,但若近观,又如芙蓉出绿波。丝丝头发梳理输得一点不苟,桃花面又梳随云髻,戴着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正衬得起元妃牡丹雍容。一双黑水晶一般的眸子似威不威而自然威,手里拨弄着天眼玛瑙项链,华贵无比,映得她满面红光,琉璃闪动,她精致的鼻翼像蜻蜓抖动翅膀一样略微闪动了一下,冷冷的语气说的人心中发凉:““得罪本宫?你倒是得罪的起?你这狗奴才,本宫平日里没少给你好处,如今连一个宫女儿都看不住,眼皮底下子让那狐媚子把皇上勾了去,你是嫌一个承安宫还不够本宫对付的吗?”
王怀恩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只要知道症状所在,对症下药,自是不难,他微微舒了口气,缓缓说道:“原来娘娘是说萧昭容的事情。哎呦,这事娘娘真是冤枉了奴才。本来奴才惹了娘娘生气,便是死一千次也不为过,万不该再为自己多说一句,只是想着娘娘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王怀恩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坐在宾坐上正在品茶看热闹的柳星因,后又缓缓说道:”娘娘真是要追究起这件事,那还得从柳美人说起。”
柳星因听到王怀恩提她,手里拿着的金凤窑黑釉茶盏一下子打翻在地,连忙跪了下来,道了一句:“娘娘。”柳星因本来就生得媚若无骨,嬿婉多情,这样娇嗔语气更是让人觉得她怜兮兮的。
万隆欣也不看她也不说话,只管喝着绿染新呈上来的茶。
王怀恩见万隆欣不做声,知道她心里是强忍着的,便接着往下说:“柳美人前几日侍寝,突发心绞痛,想必美人还记得。”
柳星因虽然不知道王怀恩卖的是什么关子,但是她从未做过这邀人承宠,“甘为人梯“的事,心里打定了她和这事半点关系也攀不上,聪明她是有的,知道这事情只管照实了说,必然不会落人把柄,便道:”六七日前的事情而已,我只是有心绞痛的毛病,又不是脑子坏掉了,如何就会不记得。”她对王怀恩毕竟是恨恨的。
王怀恩见她说话这般不客气,虽然宫里的人都说柳星因是最有福泽的,刚进宫不久就极得皇上宠爱,姐姐柳月离又嫁给了元妃的哥哥万世基,自然人人都会觉得她和元妃走得近,便敬她三分,但是以他对元妃的了解,以元妃的心性,必然看不上这样一个媚骨媚眼的人儿在,如今留她在跟前,不冷不热的游离态度,必是被承安宫的那位逼急了,所做的权宜之计。而盛宠?有了萧合,便成了笑话了,王怀恩将这种种人心琢磨透当了,便尽了自己添油加醋之全力,保证事情说清楚的情况下,也必然不让柳星因好过,说道:“那晚大人院本是林大人,邓大人和赵大人值班,可偏偏那天晚上赵大人嫡子发起了高烧,他家夫人叫丫鬟来请,他想着这宫里已安然度过了前半夜,后半夜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念子心切,他便和林大人交代了一声就回府了。邓大人自是出了名的潇洒不羁,料着林大人往日里尽职尽责,有他在必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便早早地回去和他新纳的小妾共度春宵了。柳美人半夜里痛得死去活来,又偏偏点明了只要林大人来诊,可也奇了怪了,那天晚上一向勤勉的林大人竟然也不在,出诊记录也是一片空白。万岁爷心疼柳美人,让奴才四下寻了去,正在奴才百般寻他不到时,却在知春园附近碰到了匆匆往回赶的林大人。”
这时万隆欣看上去才像有了兴趣,把歪坐着的身子正了正,拿起腰间所配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打开扣合的子母扣,殿中顿时起了一股异香,沁人心脾但又夺人心志,末了,又扣上那子母扣,反反复复中,那香味绕着开合之音在这凤音阁正殿里萦纡不断,本是定神清新的香味倒燥了人的心思,良久,元妃说道:“本宫听说那贱人原本就是在知春园做事的,这个细节公公可没忘了提醒皇上吧?”
王怀恩扣了个头,道:“倒不是娘娘想的那样。那萧美人两个月前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整张脸竟长了密密麻麻的脓包来,眼睛也看不见了。要是搁在平日里,她那模样想必邓大人早就紧着赶着去献殷勤了,可偏偏病的是她那张脸。这宫里又有那么多尊贵的人,哪个大人顾得上一个宫女,也就是那林大人心眼儿好,夜夜去给她换药上药,她那张脸才算保住了。不过这些都是奴才后来才知道的。”
元妃先是听到脓包二字,不免觉得恶心泛泛,流露出嫌弃的神情来,听罢,倒是觉得有些失望,也没有兴致再摆弄那香囊了,啪的一声随手将香囊搁到檀香木桌子上,没精神地说道:“知道了。”顿了顿又细细地说道:“接着咱们身子娇贵的柳美人的心绞痛说吧。”
柳星因听了元妃的话,原本还觉得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再也没了一丝感觉,全全把心挂在了王怀恩将要说的话中。
王怀恩接着说道:“等到林大人急匆匆赶到柳美人处,却看见他师傅大人院院史杜康已经在那里了。万岁爷问他为何擅自离职,他竟是一个字也不愿说,这下子万岁爷可真是龙颜大怒,治了他擅自离职之罪不说,还要打他五十棍子。他师傅看重他,自然心疼他,让他赶紧说实话,好免了那皮肉之苦。可林大人也真是强驴一头,宁愿挨打也不说。”
元妃越听越觉得有趣,杏眼生出笑意来,道:“别人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林大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他不说,那萧合便自己找上了门来。”
“娘娘当真是聪慧。”王怀恩接着说道:“秦昭容也真算是个仁义之人了,跪在岁羽殿门口任守门的侍卫怎么打骂也不走,只说要见万岁爷禀明真相,万岁爷听了那女子吵闹声,也觉得有趣,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人能不顾自己生死保全别人,便宣进来面圣。不料这一见就有了后来的事。”
柳星因听完了这番话,顿时松了口气,跪着的直挺挺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