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重生(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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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噔。

一记心跳,声如重锤。

疼。

钻心的疼。

泰尔斯扶着快绳勉强站立,冷汗淋漓。

不。

咯噔。

又一记心跳。

勉力夺走巴尼的剑后,可怕的后遗症再度袭来,让他的每一口呼吸,乃至每一记心跳,都伴随着几乎撕心裂肺的剧痛。

一次比一次严重。

像是摆渡人的召唤,要把他从头到脚,寸寸粉碎。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是现在。

泰尔斯奄奄一息地扫过眼前九个伤痕累累、眼神绝望的男人。

曾经的王室卫队。

咯噔。

下一记心跳后,近乎枯竭的狱河之罪如绝处逢生般再度涌动起来,充盈他的四肢,涌向他不堪重荷的心脏和濒临崩溃的身体。

陌生而熟悉的波动袭来,重现龙血之夜与对战陨星者的那一幕:

狱河之罪开始消耗极大的能量,加速他体内受损组织的再生与恢复。

伴随着无限放大的疼痛。

泰尔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听着萨克埃尔的自白和小巴尼的啜泣,听着纳基喉咙里的汨汨咽血声与奈越发混乱的呼吸,泰尔斯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些曾让他死去活来的痛楚了。

萨克埃尔的话历历在耳,恍若隔世,却无比清晰。

“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足足十一次的……手足相残。”

咯噔。

泰尔斯越发昏暗的视线里,刑罚骑士空洞地望着黑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对不起……”

萨克埃尔空虚地道。

“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下意识捏紧了快绳的手臂,闭上眼睛。

狱河之罪如寻获猎物的野兽,依旧在他体内奔腾呼啸。

但那一刻,泰尔斯似乎又回到了废屋里的那一夜,无力地躺在破旧的地面上。

他听见奎德疯狂的大笑。

凯利特,尼德,恩索拉,逝去的乞儿们漂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奎德越过泰尔斯,一步步地走向弱小无依瑟瑟发抖的科莉亚。

而他只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什么都做不到?

不。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这么小声地说。

不。

咯噔。

仿佛命令自己的身体般,泰尔斯颤抖着松开快绳,在疼痛中站直身体。

那一夜,龙霄城的喧嚣与血色闪过他的脑海。

什么都……做,不,到。

他突然明白了。

他从托罗斯的教导中学到的,绝不仅仅是魔能的使用,或者什么魔能师的“接触者”或者什么“物”阶段。

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不。”

少年的声音淡淡响起,平稳而坚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快绳惊讶地看着前一秒还依赖着自己才能站稳的星辰王子,此刻正浑身冷汗地迈起脚步,步步向前。

“这无关我们能做到什么,或做不到什么。”泰尔斯踉跄地迈过巴尼的剑,从地上捡起那支快要熄灭的火把,在空中甩了甩,让它重新充分地燃烧起来。

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贮藏室。

萨克埃尔无神地向他望来,小巴尼依然躺在地上无声啜泣。

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纳基已经渐渐涣散了眼神,奈的咳嗽开始变得小而无声。

“而在于当那个时刻到来,我们是否作出了应有的选择。”

泰尔斯竭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魔能后遗症还是狱河之罪的治疗疼痛都封锁在意识之外,举着火把,一步步地向前方的黑暗血泊走去。

“无论你现在准备做什么,都太晚了,”塞米尔轻嗤一声,语气里含着无尽悲凉和嘲讽:

“这就是真相。”

泰尔斯摇了摇头,只是继续向前。

纳基的颈血浸染上他的鞋底。

就像那一夜,他踩进废屋里的血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泰尔斯喘息着踩进血泊中。

下一秒,他体内的疼痛遽然加大!

少年脚下一滑,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单膝跪倒在纳基和坎农面前。

“泰尔斯!”

快绳惊呼出声,却被王子果断举起的一只手拦住了。

“现在,至少。”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膝行几步靠近纳基,对上对方近乎干涸的眼神。

“我们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

快绳愣了一下。

“护卫翼的‘闲人’纳基,对么?”

泰尔斯强忍着一波一波的剧痛,看着眼前生机流逝的男人。

在坎农的扶持下,纳基无神地朝泰尔斯望了一眼,脖颈的血液在坎农颤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随即,纳基颤巍巍地移开眼神,躲闪与虚弱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姓璨星的少年。

“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纳基微微一颤。

火光照亮了纳基即将离去的脸色:

蜡黄、干枯,带着绝望与痛苦并具的褶皱。

看着对方止不住的颈血,泰尔斯咬牙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平稳一些。

“你参与了密谋和内乱。”

“混乱的年代里,你,你在家族和王权间摇摆,最终选择了否认先王,效忠了另一位璨星,选择了……他所代表的未来。”

“你沾上了无法洗清的血债,包括你的卫队手足们。”

躺在坎农怀里的纳基开始颤抖。

他本就晦暗不堪的眼睛扫向泰尔斯,里面尽是悔恨与痛苦。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心中的悲哀一时盖过了身体的痛楚。

“你为此付出了代价:被良心所折磨,在愧疚、不甘与愤恨中,戴着脸上的罪烙,不见天日,半生挣扎。”

少年叹息道:

“蹉跎至此。”

纳基痛苦地张开嘴巴,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潺潺的流血声,望着泰尔斯的眼神越发绝望。

卫队众人们用各色各异的眼神注视着王子,或绝望,或凄凉,或冷漠,或空洞。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闻着满鼻的血腥味,死死盯着血泊里的纳基,仿佛要盯住对方仅存的灵魂。

“但我也知道,”泰尔斯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知道,你当年拒不认罪,戴烙入狱,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而是因为你要贯彻自己的选择,掩盖璨星王室的丑闻。”

“那也许是个可悲,也可敬的选择。”

话音落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微动,抱着纳基的坎农甚至惊讶地抬起头来。

纳基满是污垢的脸庞挣扎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泰尔斯,五指并拢成拳。

下一秒,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少年认真地望着纳基,青肿狼狈的脸庞在火光中平和而淡然。

“因为在十八年后,在下一步就逃出牢狱,在自由与解脱唾手可及的时刻,你最终选择了放弃虚伪与侥幸,直面噩梦,直面痛苦,直面丑陋,重新面对当年的自己。”

默默听着的萨克埃尔晃了一下,小巴尼也平静下来。

听着泰尔斯的话,纳基随着流血而加剧的呼吸开始变得混乱。

“也许我现在所说的话微不足道,姗姗来迟……”

虚弱的泰尔斯哆嗦着伸出左手,轻轻抚上纳基脸上丑陋不堪的罪烙。

镌刻着古帝国字母“S”的血肉。

他的触摸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纳基渐渐安静下来。

泰尔斯轻轻咬紧牙齿。

“但至少,我想让你知道。”

“即使世人皆不知晓,即使王国拒不承认,即使永世无法澄清,但至少我在心底里知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我不认为你是个坏人,纳基。”

那一刻,纳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望着的王子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样变了。

“你不是个自私自利,简单邪恶的背叛者。”

少年的声音很轻,只能震动灰尘,但在地牢中传扬开去,却无比清晰。

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相反,你是个可敬的人。”

“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无怨无悔地承担自己的后果,贯彻自己的原则。”

纳基的呼吸开始加速,盖过脖颈的出血声。

他看着泰尔斯,嘴唇开合,发出断续的咕哝。

但他略显激动的话语,都被埋在了激涌的血流中。

泰尔斯笑了。

“我知道,纳基,我明白。”

王子轻轻按着纳基的额头,拉近他们的距离。

纳基的咕哝还在继续,却越来越无力。

“所以,在这一刻,在你生命的最后一息间,”泰尔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更甚于纳基弥留之际的战栗:

“泰·纳基。”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眼前纳基的憔悴面容开始模糊。

“以璨星家族的正统血裔,九星冠冕的唯一继承人,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名义。”

少年听见自己颤巍巍地发声:

“我原谅你。”

那个瞬间,地牢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怔然望着那个搂着伤者,轻声开口的少年。

“原谅你一切曾有的、或有的、没有的罪与错。”

王子的话音落下。

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牢中寂静如昔。

但零点几秒后,纳基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似乎是要挣扎起身!

“呜呜——”

终于,纳基仿佛拦阻已久的大坝,在最后一刻崩溃。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聚焦,却仍然大幅颤抖着伸出无力的左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他的嘴唇扭曲而抽搐,向泰尔斯发出剧烈的啜泣与呜咽声,似乎要说出无尽的话语。

“呜呜啊——”

纳基的激烈反应,让按住他伤口的坎农措手不及,只能竭力控制住对方,不让他无力回天的情况再度恶化。

泰尔斯放下火把,无视着满身的血腥,紧紧握住纳基空虚无依的手掌,俯身搂着即将逝去的人。

“无论你背叛了谁,忠诚于谁。”

“无论你心向何者,身当何行。”

“无论你昔年今日,何以自处。”

他用脸颊抵住纳基的额头,让对方的挣扎在自己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愿你不再受困于罪孽,矛盾,折磨,歉疚。”

“从此解脱。”

泰尔斯喘息着,强忍着鼻子的酸意:

“愿你的往昔烟消云散,愿你的噩梦就此终结。”

“从此安息。”

没有人出声。

那一刻,地牢里只有纳基慢慢平复,也慢慢衰弱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基的挣扎终于平静了下去。

泰尔斯释出一口气,拍了拍僵住的坎农,放开了纳基。

他惘然地低下头。

不知何时,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再动弹。

他走了。

泰尔斯苦涩地对自己说。

在十八年的折磨之后……

走了。

但泰尔斯随即一动。

只见无穷无尽的晶莹,正从纳基失去生机的脸庞上滑落。

泪水激涌,更胜颈部的血流。

泰尔斯心头一酸。

“谢谢你,”依旧抱着战友遗体的坎农啜泣着:

“谢谢你,殿下……纳基他……纳基……”

泰尔斯抬起头,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淌着泪水的脸颊扭曲出弧度,似乎在剧痛中煎熬。

但泰尔斯知道。

那不是痛苦。

而是纳基整整十八年,都没有露出的……

笑容。

泰尔斯在迷惘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踉跄地站起,重新举起火把。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场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惊讶,或激动,或愁苦,或哀伤。

仿佛少年才是这一刻的舞台主角。

就连萨克埃尔也呆呆地望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快绳沉默着,望向泰尔斯的眼神多了一层意涵。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把目光从纳基的身上移走。迈步走向另一边。

不知道是魔能的后遗症放过他了,还是狱河之罪终于修复完了,他体内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对他当前的状态而言不值一提。

泰尔斯迈着虚弱的步子,走近抱着奈的贝莱蒂。

奈痛苦地咳嗽着,望着泰尔斯的眼里却映衬出火光,亮堂起来。

“殿下,我们……”看着不再呼吸的纳基,贝莱蒂强忍着胸膛里的感情,才刚刚开口,就被泰尔斯举起右手止住了。

“等一下。”少年摇摇头。

贝莱蒂立刻合起嘴唇,没有半分异议。

仿佛这是他的天职。

也许是受刚刚的事情所影响,没有人想要打断泰尔斯的举动。

像之前一样,泰尔斯单膝跪在奈的面前,看着这个此时此刻仍然一脸笑容的男人不住地咳嗽。

“钝击后的大量内出血,好不了了——作为后勤官,我很清楚。”奈艰难地笑道,脸色苍白,冷汗不止,他身侧的贝莱蒂则不忍地闭上眼睛。

泰尔斯哀伤地注视着他。

“萨斯·奈,次席后勤官。”少年认真地道。

奈下意识地推了推抱住他的贝莱蒂,挺起胸膛。

似乎想要更加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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