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情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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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这世界上太多的小姑娘生下来,长大又嫁人,然后作母亲,老去,接着死去。可很少有人过的像我一样坎坷。虽说人的命运皆是自己前世修来的,苦乐不能怪怨任何人。可我仍是不甘心,我想此生有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我想护她长大,给她欢喜人生,就只当我自己重活了一回,好不好?”

关于被唐牧所改变的那一世,无论对李昊还是对柏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与亏欠,唯一的遗憾是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只要能有个孩子,这两生命运中所有的坎坷与不公,她皆可以忘掉,皆可以抹去。

“二爷!”窗外是淳氏的声音。

唐牧翻身下床,披起衣服问道:“何事?”

淳氏道:“宫里来人了!”

唐牧回身,见韩覃蜷成一圈捂着眼睛,轻轻揭开她的手,拨开她碎发在面颊上吻了一吻道:“你先睡,我过得片刻就回来。”

他出门,出了避心院才问淳氏:“可是牛富?”

淳氏道:“是!”

牛富一身寒气满满的黑衣躬腰在窗前站着,见唐牧进来,忙将一张宣纸捧给他:“这是咱家的干儿子趁着皇上不注意的时候拓回来的!”

凑到灯下,并排三方一模一样的朱砂印迹,唐牧翻转了两遍,才认得清楚那四颗字:韩鲲瑶印。

到此间二十年,这个韩鲲瑶,是唐牧来的那一年出生的。从前世他所翻阅过的那份琐言中,可以推断出她的家就在京师一带,所以他一直在留意,找这么个姑娘。

顺天府府尹师承德一干多少年,那就是他当年通过俞戎送上去的,为的,正是想要在韩鲲瑶登户录籍时将她找出来。他找了十二年都未找到那姑娘,一度怀疑她或者根本就未长成,早已经死了。谁知道在他把庄箜瑶送入东宫八年后,竟会找到这样一枚印章。

唐牧出门拍马,一路带着熊贯到韩覃家门上,敲了半天的门,才见小舅子韩柏舟披着件棉衣来开门。柏舟乍见这从来不苟言笑的姐夫一脸杀气,战战兢兢问道:“姐夫,何故您竟三更半夜来找我?”

唐牧大步往屋子里走着:“无事,下朝有些晚了,来考教考教你的学业!”

“姐夫!”柏舟见唐牧眼看就要踏进屋子,忽而颤声道:“我一个人住,那正房掩瓒的不像话,若您不嫌弃,咱们在我姐屋子里坐坐,如何?”

唐牧见小舅子上下牙直打哆嗦,解下自己裘衣披给他,又推开了韩覃闺房的门。冰窟冷窖一样的屋子里,掌了灯也不过黯黯一点火光,柏舟将凳子给唐牧坐了,自己坐到床沿上,拘着双手。

唐牧先问了几句傅氏族学中各位夫子如何的话,接着话锋一转问道:“明年你就要赴乡试了,可想好拜谁为师没有?”

柏舟道:“看姐夫的意思,若您不嫌弃的话,我觉得姐夫就很好。”

唐牧点头:“可有字否?”

拜师,先生自然是要先赐字的。

韩柏舟一听唐牧问自己的字,知道他是愿意收自己了,忙站起来揖了一礼道:“学生还无字,望先生赐之!”

唐牧沉吟片刻,问道:“有没有你十分喜欢,或者有家族承传的字,你必得要放进去的,告诉我一颗,我再替你补一颗。”

韩柏舟虽经韩覃刻意提点过不要把自己的字告诉任何人,但唐牧是他姐夫,他自然没有想过要瞒他。遂道:“并未有家族承传的字,但是我姐姐的字中有个鲲字,若先生肯赐,再替学生择一个字就是。”

“鲲遥如何?鲲鹏虽能远翱,但路遥才知马力,我倒是希望你有雄心壮志,却也不要忘了脚下!”

柏舟一笑反问道:“姐夫你竟不知道我姐姐的字,恰就是这二字?”

唐牧起身:“我竟糊涂了。既这样,你也不必着急,咱们改日慢慢商量!”

他不再多留,转身疾步出门,走出巷子却猛然止步,转身问熊贯:“傅氏族学为何突然关门了?”

熊贯回道:“听闻是来学的各家子弟一起打了一架,打伤了几个,所以那族学于一月前关了门。夫人家的弟弟只怕也是因此事而回的家。”

*

唐牧回到怡园已经入了更,韩覃早已熟睡。他这些日子总在宫里值宿,所以她习惯了一个人独睡,枕着自己的枕头,还把他的荞皮软枕抱在怀中,嘴角噙着一丝口水。

这屋子里入夜地龙便烧的滚汤,她发间有汗,被子也踢在远处。那是八年前在籍楼上,他和陈卿在楼下谈完话,上楼找她的时候,她恰就是这样的睡姿。应当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找的那个韩鲲瑶就是她。但她自幼见惯凶险,所以不动声色,也没有主动承认。

而围杀白莲教徒的那日,他在饮冰院后院吩咐淳氏去找庄箜瑶的时候,她就趴在窗子上静听。

找个理由把庄箜瑶一家送入大理寺,再把她提出来,基于难中救得一命的感恩,庄箜瑶才会为他所用。

这样来推断,韩覃当年那不计性命的逃跑就合情合理了。如了栽赃的事情可以解释的通,但她肯定也怕自己万一透露出自己就是他费尽心思所寻找的那个韩鲲瑶是,会不会也把她送到大理寺去。

所以,她才是那个写了《我与东宫》的,李昊宫中的妃嫔。他十多年间将京师翻了个遍,却没呈想一度竟将她养在膝下。若是这样,李昊对她会产生爱慕,也就合情合理了。历史的走向改变了,但人的天性未变,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遇到了前世所喜欢的那个人。

更可怕的是,那本《我与东宫》,也许李昊自己都未曾读过。所以穷极天下,如今知道那一世中韩覃与李昊相处的细节,以及她有多爱李昊的,就唯有唐牧一个人了。

*

等品婷的婚事办完,正月也就过去了。韩覃算这一冬炭行的总账,才知自己去年挣五千多两银子果真是个笑话。今冬她足足赚得两万两银子,清查账面,大头皆在六部。虽说皇宫里的买卖她不相沾,但陈启宇管着户部,一冬朝廷派发给官员们的炭敬却全是从她这里提的。

那回她赌气回娘家,还得陈启宇夫妻照拂过。而生意上这种照顾,按理来说她也该要给陈启宇一份钱做回礼的。那小梁氏如今已有五月的身孕,韩覃意欲上门去看望一回,顺便把银票直接交给她,转念一想自己与陈启宇那段过往,若是上门只怕要被陈启宇那老母给翻出来,倒不如把那梁氏请出来坐一坐,再将银票给她的好。

她是上司之妻,若请下属的妻子到自家来,又怕梁氏要不自在,遂在炭行附近的香海茶舍订了间可以听戏的包房,要请那梁氏看戏凑个热闹,顺便把银子给她。

既这样想了,她便下了请贴,让春心跟着个外院的男仆一起送到陈启宇府上去。

次日,孕肚微鼓的小梁氏带着两个美妾,坐着高头大马而拉的马车,一路相扶而来。这茶舍中二楼的包间宽阔雅致,出了正月仍还未熄炭火,昨日韩覃还特意差两个丫头带着自家软饰来布置过。

虽小梁氏怀孕肿头胀脸满脸的雀斑,韩覃看着她那鼓鼓的肚子却是羡慕不已。她转身见一楼戏楼前已经贴出了红纸告示,写着折子戏是《荆钗记》,而全本戏则是《鸣凤记》。荆钗记韩覃听过,这鸣凤记却是闻所未闻,她专身问小梁氏:“你可曾听过《鸣凤记》?讲的是什么?”

小梁氏笑道:“这是一出新戏,听闻讲的正是八年前那查恒祸害朝堂的故事,戏里都是真言真名的唱,连唱带骂很是痛快,所以这戏如今演的很好,人人都爱听。”

眼见锣鼓已经坐到位,显然戏要开场了。跑堂端了几样散碎零嘴儿进来放在桌子上,小梁氏拈了只盐渍梅子叹道:“冬天怀孕就有一样辛苦,没有好果子吃。我又嫌酸爱辣,万一生的个丫头皮子,果子吃的太少只怕是个黑皮。”

韩覃道:“怎会,夫人这一胎一准是个儿子。”

这种话无论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可是所图的不过是一时欢乐,一个好彩头,小梁氏亦是一笑,扫了那两个鹌鹑一样的妾室一眼道:“难说。”

她吐了那梅子道:“我眼巴巴儿等不到三月,到了三月,只怕就有南来的樱珠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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