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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回窗前把书取来。
“你没有资格动我们的书。妈妈说的,你靠别人养活你,你没有钱,你爸爸什么也没留给你,你应当去讨饭,而不该同像我们这样体面人家的孩子一起过日子,不该同我们吃一样的饭,穿妈妈掏钱给买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你,让你知道翻我们书架的好处。这些书都是我的,连整座房子都是,要不过几年就归我了。滚,站到门边去,离镜子和窗子远些。”
我照他的话做了,起初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他把书举起,拿稳当了,立起身来摆出要扔过来的架势时,我一声惊叫,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可是晚了、那本书己经扔过来,正好打中了我,我应声倒下,脑袋撞在门上,碰出了血来,疼痛难忍。我的恐惧心理已经越过了极限,被其他情感所代替。
“你是个恶毒残暴的孩子!”我说。“你像个杀人犯——你是个奴隶监工——你像罗马皇帝!”
我读过哥尔斯密的《罗马史》,时尼禄、卡利古拉等人物已有自己的看法,并暗暗作过类比,但决没有想到会如此大声地说出口来。
“什么!什么!”他大叫大嚷。“那是她说的吗?伊丽莎、乔治亚娜,你们可听见她说了?我会不去告诉妈妈吗?不过我得先——”
他向我直冲过来,我只觉得他抓住了我的头发和肩膀,他跟一个拼老命的家伙扭打在一起了。我发现他真是个暴君,是个杀人犯。我觉得一两滴血从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来,感到一阵*辣的剧痛。这些感觉一时占了上风,我不再畏惧,而发疯似地同他对打起来。我不太清楚自己的双手到底干了什么,只听得他骂我“耗子!耗子!”一面杀猪似地嚎叫着。他的帮手近在咫尺,伊丽莎和乔治亚娜早已跑出去讨救兵,里德太太上了楼梯,来到现场,后面跟随着贝茜和女佣艾博特。她们我们拉开了,我只听见她们说:
“哎呀!哎呀!这么大的气出在约翰少爷身上:”
“谁见过那么火冒三丈的!”
随后里德太太补充说:
“带她到红房子里去,关起来。”于是马上就有两双手按住了我,把我推上楼去。
我一路反抗,在我,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于是大大加深了贝茜和艾博特小姐对我的恶感。我确实有点儿难以自制,或者如法国人所说,失常了。我意识到,因为一时的反抗,会不得不遭受古怪离奇的惩罚。于是,像其他造反的奴隶一样,我横下一条心,决计不顾一切了。
“抓住她的胳膊,艾博特小姐,她像一只发了疯的猫。”
“真丢脸!真丢脸!”这位女主人的侍女叫道,“多可怕的举动,爱小姐,居然打起小少爷来了,他是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么会是我主人,难道我是仆人不成?”
“不,你连仆人都不如。你不干事,吃白食。喂,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你有多坏。”
这时候她们已把我拖进了里德太太所指的房间,推操到一条矮凳上,我不由自主地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但立刻被两双手按住了。
“要是你不安安稳稳坐着,我们可得绑住你了,”贝茜说,“艾博特小姐,把你的袜带借给我,我那付会被她一下子绷断的。”
艾博特小姐转而从她粗壮的腿上,解下那条必不可少的带子。捆绑前的准备工作以及由此而额外蒙受的耻辱,略微消解了我的激动情绪。
“别解啦,”我叫道,“我不动就是了。”
作为保证,我让双手紧挨着凳子。
“记住别动,”贝茜说,知道我确实已经平静下去,便松了手。随后她和艾博特小姐抱臂而立,沉着脸,满腹狐疑地瞪着我,不相信我的神经还是正常似的。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末了,贝茜转身对那位艾比盖尔说。
“不过她生性如此,”对方回答,“我经常跟太太说起我对这孩子的看法,太太也同意。这小东西真狡猾,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有那么多鬼心眼的。”
贝茜没有搭腔,但不一会便对我说:
“小姐,你该明白,你受了里德太太的恩惠,是她养着你的。要是她把你赶走,你就得进贫民院了。”
对她们这番活,我无话可说,因为听起来并不新鲜。我生活的最早记忆中就包含着类似的暗示,这些责备我赖别人过活的话,己成了意义含糊的老调,叫人痛苦,让人难受,但又不太好懂。艾博特小姐答话了:
“你不能因为太太好心把你同里德小姐和少爷一块抚养大,就以为自己与他们平等了。他们将来会有很多很多钱,而你却一个子儿也不会有。你得学谦恭些,尽量顺着他们,这才是你的本份。”
“我们同你说的全是为了你好,”贝茜补充道,口气倒并不严厉,“你做事要巴结些,学得乖一点,那样也许可以把这当个家住下去,要是你意气用事,粗暴无礼,我敢肯定,太太会把你撵走。”
“另外,”艾博特小姐说,“上帝会惩罚她,也许会在她耍啤气时,把她处死,死后她能上哪儿呢,来,贝茜,咱们走吧,随她去。反正我是无论如何打动不了她啦。爱小姐,你独个儿呆着的时候,祈祷吧。要是你不忏悔,说不定有个坏家伙会从烟囱进来,把你带走。”
她们走了,关了门,随手上了锁。
红房子是间空余的卧房,难得有人在里面过夜。其实也许可以说,从来没有。除非盖茨黑德府上偶而拥进一大群客人时,才有必要动用全部房间。但府里的卧室,数它最宽敞、最堂皇了。—张红木床赫然立于房间正中,粗大的床柱上,罩着深红色锦缎帐幔,活像一个帐篷。两扇终日窗帘紧闭的大窗,半掩在清一色织物制成的流苏之中。地毯是红的,床脚边的桌子上铺着深红色的台布,墙呈柔和的黄褐色,略带粉红。大橱、梳妆台和椅子都是乌黑发亮的红木做的。床上高高地叠着褥垫和枕头,上面铺着雪白的马赛布床罩,在周围深色调陈设的映衬下,白得眩目。几乎同样显眼的是床头边一把铺着坐垫的大安乐椅,一样的白色,前面还放着一只脚凳,在我看来,它像一个苍白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