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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梨园,南有兰园,乃是大魏南北两地出了名的戏院。
梨园因梨树得名,兰园因兰花得名。兰园戏班子每代的花旦魁首,都叫白玉兰,一代接一代,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人。
这一代的白玉兰不过十三四岁,身娇体软,有一把让人听之忘俗的好嗓子。因此,不论是爱不爱戏子的,都乐得来听上暧昧一两曲,也算是听觉享受。
清华园逢五休二的休息日,王仁连同三五个同窗开了个包厢,给谢霖庆生。本不过是两三个知己好友,彼此关系熟络的,偏甄家排行二三的两位公子不请自来。
王仁面上满是询问之意,谢霖神色发苦,偷偷凑到王仁耳边说:“路上遇着这两位,听闻我生辰,便硬要跟了来。我推辞不过。”
谢霖脸上满是抱歉和无奈之色。他出身寒门,自父母接连去世之后,家中没了进项,生计都困难。原以为再不能读书了,谁知清华园政教处听闻他的情况,特批他入学,每年给予他一笔不错的助学金。他自己也争气,每学期期末考核总是第一,可拿一等奖学金。这两笔资金下来,加之学校特免了他的学费,因此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除去吃穿用度,还有少许剩余。
他为人豁达,性格开朗。校内好友有同他一样的寒门学子,也有如王仁这样的显赫之家。而不论对谁,他都是真心结交,没有攀附谄媚,也没有自卑自怜。
王仁喜他这点,这几年一直以君子相待,今日特意在此设宴为他庆生。虽宴席是他设的,可正主确实谢霖。莫说王家在江南并不参与那些争斗,对甄家虽不交好,也未交恶。便是他做主,也不好直接赶了人走,何况谢霖,以他的身份更不好得罪甄家了。
王仁拍了拍谢霖的肩膀,将此事揭过,大家热热闹闹地入了席。酒过三巡,白玉兰的曲子也唱了两首,大家举杯为谢霖贺了神。
甄家二三两位公子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王仁身上,他们此来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寒门子弟,而是席上的王仁。
两人轮番上阵,十分热络,不多时,王仁便被灌了好多杯,面色犯了红。身边伺候的小厮急着拦了酒,“大爷可少喝些吧,回头仔细叫侯爷知道了。”
甄二爷瞄了那小厮一眼,言道:“是我的不是。素闻王兄家教森严,今日来这戏园子可无妨吗?若是让侯爷知道,恐怕……”
前年科举,江苏乡试取一百二十一人,其中七十三人出自清华园,过半之数,且将前三的名次尽收囊中。后会试,清华园得中进士者二十六人,同进士一十九人。殿试后,虽未中状元,但榜眼探花尽是清华园学子。
自此一战,清华园名声大噪,连带着林宁这个校长,声名远播。
加之这些年林宁为皇家挣得银子,皇上特旨,赐予林宁文渊侯之爵,世袭三代。
因甄二爷和甄三爷说话风趣幽默,也不只给王仁一个人斟酒,席间众人都喝得欢了,倒一时没注意王仁已有了醉态。见得此话,纷纷转头。
王仁一愣,哭笑不得,“我们家家规不过是说不许同戏子来往,勾肩搭背。也不知道怎么的,传到外头却变成不许进戏园子了。这来戏园子的,有一大半不过是来涂个新鲜,选个聚会之所,桌上有美食,耳边有戏曲奏乐,也是一大去处。我父亲哪有这么不通情达理,连园子都不让进了。便是他自己,会友之时也是常来的。”
甄二爷呵呵一笑,一双眼睛却是始终不离王仁身后的那小厮。那小厮看不去不过十三四岁,长得面红齿白,水嫩的很。甄二爷喉头口水一咽。他平时有一大爱好,便是美色,不论男女。见得这样的人物,倒是把原本要结交王仁的任务给丢了大半,嘻嘻道:“都说凡事皆有对策,侯爷虽不许,却也并非毫无办法。王兄可真有主意。”
王仁被他这话说的满头雾水,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这哪里是什么小厮,这分明是王熙凤!
王仁吓得魂魄四散,差点摔下去,方才那点醉意瞬时不见了踪影。双目逡巡,丫的!温墨那小子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变成了王熙凤!
“我瞧着王兄这小厮细皮嫩肉得很,倒半点不像下人。”甄二爷眼神赤/裸,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王熙凤一把。
王熙凤甩开手,直接抡了酒壶往甄二爷头上砸去。甄二爷大怒,拍桌子就要扑上去,却被甄三爷拉住了,小声提醒,“二哥,家里交代了,需得交好王家,不可因这么点小事起冲突。”
甄二爷想着家中长辈的话,捂着被砸得额头,咬了咬牙,恶狠狠看着王熙凤。王熙凤显然是女子,而且甄二爷避了一下,因此不过是擦着过去了,不曾划破也未出血,只是红了一坨。
但这么一下变故让席间众人都慌了神,王仁赶紧将王熙凤护在身后,甄三爷上前告罪,“二哥喝多了几杯,若是有言语不当之处,我代二哥向王兄赔罪。”
什么言语不当,手脚不干净才是真。王熙凤气得满脸通红。王仁咬牙,王熙凤的身份绝不能泄露。在外人看来,不过一个小厮,便是摸上一把又没闹出什么事,算不得什么。即便有点下了王仁的面子,但这小厮还砸了人家一酒壶呢,这性子,可确实不太像小厮。联想到方才甄二爷的话,不免会让人往其他方面想。这会不会是王仁养的小子,不过是顶了个小厮的名头。
王仁面色一白,嘴角抽动,“这是我王家远方表弟,没来过南方,对什么都好奇。因他年纪小,性子冲动,父亲拘着让好好读书。今日怕是趁我不备,扮作这模样偷溜了出来的。”
甄家二位面色一变,若只是小厮就罢了,若是王家人,即便是远房的,那也是正经人家的少爷。只怕……
王仁不欲多做纠缠,怕王熙凤身份曝光,三言两语解释了,又向众人道了恼,匆匆将王熙凤拽了出来。等下了楼,才看到温墨形色焦躁地往楼上冲,看到王仁和王熙凤愣了一会儿,被王仁眼神一瞪,半句话不敢多说,跟着出了兰园。
上了马车,王仁这才放开王熙凤,“你好大的胆子,要是方才被人认出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王熙凤自知有错,心里发虚,偏嘴上不肯落了下风。
“谁让你不肯带我出来,我便只能自己乔装打扮了。我本只想出来逛逛,没想怎么样。偏瞧见温墨神色焦急,我将他叫出来一唤才知道,你喝多了,偏还不听劝,若是再喝下去只怕……我好心帮你,才想着进去劝你的。你今儿喝的酩酊大醉,明儿可怎么办?你莫不是忘了,明儿是什么日子?”
明日是王子腾的忌日。即便他们同二房关系不热络,到底是长辈,还是他们的亲叔叔,他们是需得到场的。若是让人瞧出宿醉来,又是一桩事。
王仁扶额,瞪了王熙凤一眼,“就知道拿我做筏子,有本事,你这话和母亲说去!”
王熙凤一听便急了,拉着王仁撒娇,一通好哥哥的乱叫。不过此事到底还是让沈氏知道了,被罚了跪,还得抄十遍女四书,连带着温墨挨了顿打,王仁遭了顿训斥,便是林宁也受了一通埋怨。
“你看看她现今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女儿家的模样,谁家女儿家三天两头想着往外跑?还不都是你惯得!前几年成日里让她扮作假小子和你出去,我拦着,你还说她年岁小,不妨事,等大些了再说。她明年可就要及笄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林宁摸了摸鼻子,秉承着绝不再女人气头上分辨的原则,半句话也不说。心下却直犯嘀咕。这人的脾性,还真是有些改的了,有些改不了。比如王熙凤,读了书,明了理,大约如原著中那等包揽诉讼,放印子钱,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勾当是决计不会做了的。但是打小喜欢扮小子,且性格泼辣,当真不负“凤哥儿”“凤辣子”之名。
十岁前,林宁也是经常带了她出去的。十岁后,便不带了。偏王熙凤心里有一匹野马关不住,时不时地耍手段偷溜。这次便是扮作王仁的小厮,在王仁出门后跟着出去,骗过了门房。
不过好在还知道不远不近地跟着王仁,没敢跑太远。也是想着若是遇上麻烦,还可以找王仁救场。而且小厮的打扮不比年轻公子,不太受人关注。再有便是连林宁都不得不佩服的一项技艺。
在他那么零星半点的支招下,王熙凤居然点亮了化妆技巧,虽说骨骼五官变不了,但是却依旧让人惊叹,一刻钟时间便能将自己变作一个小子,眉目看去不过和没化妆时三四分相似。
也是仗着有这个,王熙凤才敢往外跑。便是被人发现是女子,见过王熙凤的人大约也不大敢认就是她。
王仁今日把她说成是远房表弟倒也合适。往后便是让人翻出旧事来,也可一口咬死了是远房亲戚,有那么点血缘关系,说和王熙凤有那么几分相似也在理。
沈氏说了好半天,见林宁一声不吭,突然就没了兴致,气道:“总之,从今日开始,我必然是要下狠手管教管教她的。你可不许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