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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而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控的粮食就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颇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後,宾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惕,毕竟自己把柄在他手里,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就吃不完兜著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却听说这里的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也罢了,却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著!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了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了小半个时辰,然後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绊绊,若非我大宋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著,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还真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了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了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会之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钏,终於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著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了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账却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的是国是,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可也不能让小号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这通源行背後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来,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著侃侃而言的秦会之,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了,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啊。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会之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毡,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会之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就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会之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著秦会之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会之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颇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法造诣,程宗扬都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著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给收藏了。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会之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拿眼瞟著刘掌柜,秦会之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最後武器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会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後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真容,不知可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只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後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最後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也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的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上面是秦会之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填著编号。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著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会之。秦会之双手捧著,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可著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响,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会之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後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有五家,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著两人发挥。
秦会之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著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长颈子去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儿的埋头契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会之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一地。
秦会之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便愤然指著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但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著便是!何必当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会之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会之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会之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了五万石,接著三万、两万的认购了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了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了三十万石。等最後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石,比预期的数量还多出十万石。而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也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了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著心终於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够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十万贯,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於对纸币的本能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就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己回笼了十万金铢的现款。等於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而其余部分的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著看了出热闹,散场後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还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了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我越来越看好你了。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