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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万万没想到,定王让她前去捉突摩,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其实她请命前去,所希望的,只是在扳倒姜家的事情中多立些功劳,届时永初帝即便要清算临阳郡主,有这些功劳垫着,陶靖也能有辩白洗清的底气。她没想到的是这功劳居然可能给她换来官位,更没想到的是,定王送她这官位,竟然是在为往后的事做铺垫!
明明定王是以戏言的语气说出,阿殷那一瞬,却自心底涌出感动。
并非为这凭空掉下的官位,而是为了定王的有意安排——
定王近来对姜家动作频频,且每次都如此明目张胆,绝不是私做主张,应是出于永初帝的授意。然而即便有皇帝授意,夹在永初帝、太子和代王之间,要对姜家这样树大根深的世家出手,去捉突摩这等悍贼,又岂是容易的事情?朝堂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如何安排、如何善后,许多事情都要他裁夺。这些天府里格外忙碌,阿殷很清楚。
而他在这样要紧周密的安排之外,竟还在为她打算,将这样大的功劳,送到她的手上。
皇家娶妻非同儿戏,尤其似定王这般皇帝亲生的王爷,正妃侧妃都要封品级、入宗谱,因为关乎皇家颜面,更是规矩严苛,条框甚多,对于女方的出身家世都有所限定。若家世不够,哪怕当王爷的闹翻了天,甚至从前有拿性命来恳求的,皇帝和礼部不点头,照样不予纳娶,至多给个滕妾的名位——哪怕当王爷的在府里将那滕妾宠到天上去,宗人府也不会认她,更不会予以名位。
太子还未入东宫时,出身世家翘楚的常兰芝是正妃,柱国公府的崔南莺是长房嫡出、母亲是孟皇后的亲姐姐,她嫁入王府,也只是侧妃之位。以阿殷从前的庶出身份,至多是个滕妾,如今有这四品官职加身,要做侧妃,便有了眉目。
纵然依旧只是侧位,却也是定王苦心送给她的礼物。
他其实记着她那日说过的话,虽未宣于口舌,却在不声不响中徐徐安排。
阿殷原以为定王向来独断专行惯了,未曾将那些放在心上,如今一时怔然,,竟自忘了答话,只瞧着定王的面庞,心绪凌乱。
定王便勾了勾唇,“怎么?”
阿殷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却瞧着定王,微微笑了起来。
“殿下当真是深谋远虑,安排周密。不过卑职那日所言,全是发自肺腑,无半字虚言。纵然侧妃尊贵,可那并非卑职所求,恐怕还是要辜负殿下……”
“今时今日,我能为你争取的只有侧妃之位。但是陶殷,定王府不会有其他女人,侧妃位同正妃。假以时日,我会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京城中女子虽多,我想娶的却只有你一个,你若不肯嫁,我就只能继续独来独去。”定王打断阿殷,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疼惜又珍重。见阿殷似要开口,怕她又说上次的话,忙揽着她肩膀揉进怀里,“只要你别想着后退,别为难自己,我终能给你想要的。”
“我……”阿殷下意识的想退开,却被定王抱得更紧。
熟悉的坚实怀抱,立时勾起被深藏的记忆。
她一直都记着他的好,从铜瓦山悬崖上的保护,到北庭路途中的照拂,乃至西苑马球赛上,他球击代王为她报仇。从西洲到北庭,再到京城的点点滴滴,她全都牢牢的记着。甚至她极力扼杀的对他的倾慕,极力忘却的少女闺中之梦,均在此时袭上心间。
像是被掩埋的灰烬中亮起了一丝火星,借着柔暖春风而复苏,蠢蠢欲动的似要重燃火苗。
她不自觉的揪住他的衣裳,便听定王又开口了。
“那天你在西山说的话,我后来琢磨过。”定王惯于沉默独行,以前从未跟谁这般吐露过肺腑之言,今日既开口,便说个明白,“你我皆是庶出,为身份名位所限,你的担忧,我亦有体会。所以,必不会重蹈覆辙。”
他这话答了一半。
阿殷稍稍抬眼,看到他胸前暗沉的绣纹。
“殿下说,不会另娶?”
“绝不另娶!”定王半点都不犹豫。
阿殷不甚确信,然而被他箍在怀里,她又腰肋负伤,却是难以挣脱。
头一回清醒的埋首在他胸膛,坚实而稳重,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将她极力秉持的理智驱赶出去。
暂且相信一回吗?相信他只会娶她一个人?
阿殷吁了口气,闭上眼睛。许多个深夜,她也曾梦见他,是假扮夫妻同行时的同榻夜宿,是铜瓦山下做戏的拥抱软语,是策马同行时的安适满足,是突如其来的亲吻,是雪夜对酌的明亮火光……像他这样的男儿,要她不动心,很难。梦中片刻欢欣,醒时却是惆怅。他将来会成为帝王,即便王爷可以只守着一个正妃,帝王能只守着一个皇后吗?能容她这样一个罪臣家眷的女儿母仪天下吗?每个问题击入脑海,便能冲散梦中的温情余韵,让她心中波澜平息。
阿殷心绪繁杂,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静夜里烛火晃动,窗外风摇树梢。
好半天,定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将手臂收得更紧,手掌按在她背心,,安抚似的,熨帖温暖。
阿殷却忽然心底一软。
那些担忧都很遥远,而此时的怀抱却太过真实,他的心跳传入耳中,强劲清晰。不是做戏时的伪装,不是酒后借着醉意的掩饰,而是真真切切的拥抱。真切得让她起了贪念,想就此霸占这个怀抱,环着他的腰不再放开,据为己有——这曾是她许多次梦里贪婪生出过的念头。
未曾体尝过时,不知其中美好,所以能够轻言放下。
而一旦进了这个怀抱,便再也不舍得放手了。如果错过,那会是终身之憾事。
或者,可以试试?被斩首后能够重来一回,能够以十六岁的年纪拿到四品的官职,她也并非庸碌之辈,满京城的姑娘,有几个及得上她?难道她出身低微,就活该自弃情爱,谨小慎微?
如果总是畏首畏尾,不敢去争取想要的,那么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阿殷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将双臂环在定王腰间,靠着定王的胸膛,点了点头。
不过定王虽好,有时候却也可恶。譬如爱拈酸,还对她横眉冷眼,仗势欺人。甚至上辈子,他还下旨杀了她。
“我再想想。”阿殷终于开口,语气颇为迟疑。
——是说给定王,也是说给自己。
*
翌日,定王将粗粗处理过伤口的突摩送入了皇宫。突摩浑身皆有伤处,右手被阿殷削去,左手被定王废了,肩上琵琶骨又被刺穿,任是再好的身手,此时也没半点反抗之力,只能任人鱼肉。因他身份要紧,定王也未惊动旁人,预先同永初帝禀报过后,便从北侧冷僻的宫门送了进去。
永初帝在内殿见了突摩,确认无误后当即大怒,同定王问了前因后果,便命人去召几位宰相、刑部尚书及大理寺卿。
趁着这空暇,定王便将当时捉拿突摩的战况说了一遍,说此人如何狡诈凶狠,他府上的两个高手都险些命丧他手。永初帝听罢,怒气未歇,“突摩藏身京城两年而未被发觉,必是有人藏匿,他既然是在姜家的宴席现身,必得深查!你说拿住他的是冯远道?”
“是典军冯远道和右副卫帅陶殷。”
“朕当日曾明旨昭告,捉拿突摩之人赏四品官职。”永初帝对这个胆敢行刺的贼人印象深刻,自然也记得当日的旨意,便问道:“既然人是你府上的,你看如何赏赐?捉住突摩是件大功劳,除了官爵,朕还要重重赏赐,你有建议,尽管说来。”
“冯远道已是五品典军,从西洲剿匪到此次捉获突摩,他都功劳不小,父皇可酌情加官。陶殷虽是女流,却极忠心,突摩的狼牙棒威猛无比,便是她斩下了突摩右手,废他兵器。如何封赏,还请父皇定夺。”
“冯远道确实是功劳不小,这回怀恩侯府的事情,他也尽心尽力。”永初帝沉吟片刻,便道:“他既已是五品官,只升四品未免薄待,便升做从三品的散骑常侍,也是犒赏他为朝廷尽忠。至于陶殷,功劳固然高,年龄本事却有限,旁的官职未必适宜,便在你的王府中添个右司马,享四品俸禄及诸仪制,余下的凭你安排,如何?”
定王闻言,并无二话,当即道:“儿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