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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如钩。清风吹拂花柳,粉红的木棉倒影在潺潺的小河中,不远处人们纳凉的高声谈笑隐约入耳。一个偏街小路上,三个人前前后后地走着。
厨子袁陶提着灯打头,人徙换了一身家常暗红长杉,上缀金色饰纹,束了头,特地选了个较朴素的玉冠,拿了把扇子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为保安全,还佩上了剑。吴衡则抱着把刀与她并排,一路上神色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人徙脸上仍心事重重。方才出门时把话与秋兰其非挑明了,说逛楼去。秋兰直数落她不叫她去,其非则道:“知道你心上不好受,逛逛也罢。量你这身份,也弄不出什么事来!”
虽说还是出门子来了,可她心上不塌实。楼里她熟悉得很,只这回第一以客人的身份去,难免没底。袁陶一路上与她说宽慰话,才将眉头舒展些。
三人走街串巷,半个时辰才站在了这平江城有名的花楼“紫烟楼”前。苏州乃是安逸之地,这样的花街柳巷是数不胜数,生意兴隆,夜夜笙歌。而紫烟楼又是其中较有名的,离王府好几条街远。此时人徙忍不住瞪了一眼袁陶道:“怪不得你们天天晚上出去,可出息呢!”
袁陶陪笑道:“这还不是没讨老婆闹的!哪像王爷这么有福气!”说完引她进去。
人徙带着也紧张起来的吴衡慢慢跟着其他客人的脚步踏近楼门,刚至门前,就被拉客的几位姑娘一把扯住,耳里立刻灌进了娇声艳语:“哎呀这位小爷好俊朗!快进去罢,有好姑娘等着爷!”
人徙一听那熟悉的腔调,一把甩开她们缠上来的胳膊,斥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比你们清楚!”
几位姑娘怔了一下,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吴衡知道人徙的来处,一听这话不禁哈哈大笑。他一笑,人徙不乐意了,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到姑娘怀里,俨然一副当家的样子命令道:“这位军爷头一回来,不知规矩,姑娘们给我伺候好了!”
众姑娘一听,左拥右护着吴衡进了门,将他捏揉得万分热乎,吴衡被人拖着走,扭过头来向人徙求饶,人徙不理,带着袁陶走进了前厅里。
一进门厅,一位妈妈模样的人就松开一位客人的胳膊,冲袁陶喊道:“袁爷,又来了,还是花燕伺候?”话还未落,一眼看见了袁陶恭敬伺候的人徙,顿时眼睛亮了,忙跑过来拉着人徙的胳膊笑道:“敢是少爷不是?”
袁陶笑答:“这就是我们少爷。”一边给妈妈使颜色。妈妈会意,心内大喜,忙问人徙要什么姑娘。人徙知道袁陶早炫耀出自己在王府当差,所以又瞪他。袁陶躲着她的目光,颇威风地向妈妈道:
“我们少爷是为了空音姑娘来的!废话别多讲,叫她出来迎!”
妈妈一听,忙一边叫人去喊,一边不好意思对人徙道:“少爷,空音是我们这里的大牌姑娘,所以老耍性子,叫她接/客,她得看来人她喜欢不喜欢。若她不下来,爷可得体谅。”
人徙一听,心道也就是个姿色好脾气差的姑娘罢了,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内略失望。不一会子下人紧跑下楼来小声说“出来了出来了,她说要瞧瞧。”
人徙随着他的话往二楼望,渐渐地,只见二楼挂着大红花的木质栏杆内出现了一位红衣女子。她上着大红丝窄衣,下则同样的长裙,对襟的白色长袖小褙子紧紧裹在身上,领口宽阔,让人有一窥风光的欲/望。乌黑的长发整齐盘在头顶,额头光洁宽阔,尖尖的下巴两旁想是涂了微微的腮红,眼睛细长,眼眸清冷。她两手交叠放在腰际,身后的裙摆轻轻拖在地上,走至栏杆中央朝下望,一眼瞧见厅正中央的人徙,心内动了一动。
楼上楼下人都沉默着对望,只听空音轻轻道:“上来。”
众人都傻了眼,心道这待客如此不客气怎么行?妈妈也觉此次她更放肆了,想说点什么,看见人徙的表情,又不动了。
人徙怔怔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楼上的人,嘴张了张,又合上。
空音在楼上见她不动,转身便走,仍是那一副淡淡的腔调,只声音更大些:
“爷不上来,我便走了。”
尾音泛着冷淡,却极其耐听。人徙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忆儿的那个空地,心内一痛,脚控制不住地几步迈上台阶,心上全是恍惚。及至跟上那红衣女子,在她身后紧盯着那相似的背影,脱口而出道:“忆……你,别走。”
那女子转过身来,轻轻笑着道:“那,爷跟我走。”
人徙怔怔地跟着她,两人进了二楼一间挂着红帘子的内室。楼下人好半日才反应过来,都道这两个是一对佳人,妈妈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盘算这次有多少钱。
待这间名叫“凝香阁”的小阁门关上,人徙才稍微冷静下来,离空音远些距离,坐到圆桌的对面。空音看看她,半晌轻笑道:“我像?”
“很像。”人徙脱口答道,答完才意识到不对,手去摸剑,却见空音笑出声来道:“王爷紧张什么?只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心里有人。而且那人伤你很深。”
被人看破心事,人徙不由羞恼,想想此刻自己是客人,便拿出小时候就学会的一套把势——吊儿郎当站起身,走至她面前拿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靠进自己,一边戏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爷?”
突然被此姿势捏住,空音仍波澜不惊道:“空音阅人无数,这平江城里大半都见过。更何况都在传新来的王爷就是长你这副清俊模样,怎么认不得?”
那张脸确实有三分像,因忆儿脸更圆润些,她更瘦些,更显下巴。而此时那个神态,又使人徙心内一颤,手一松又败下阵来,摇头叹气道:“你像她,我就永远赢不得。”
这个女人,形像得不多,神却完全神似。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以及好听却冰冷的腔调,都与刚接触时的忆儿毫无区别。
“赢不得,我主动输你,可好?”空音拿过她松开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眼里有温柔。人徙低着头感受那手心的温度,想起忆儿那晚摩挲她的额头,心绪汹涌。但又提醒自己这并非忆儿,便抽出手来笑道:“你妈妈说你脾气怪,这也像她。妈妈说你不喜欢的不会见。你怎愿意见我?”
空音倒了一杯茶给她,答道:“我说贪图王爷的权势,你信么?”
人徙摇摇头,对方接着说道:“因为在爷眼里能看到爷的一往情深,我只羡慕那个女子有人如此记挂她。”
人徙望着她的眼睛,见她眼中突然就盛了孤独,就如忆儿一直不如意地独自在宫中一般的心绪,心软不已,轻道:“我从此就记挂你,做为知己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