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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人说明缘故,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通。薛蝌那里也便弄通了。
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道:“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家店里做当槽儿的。
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吓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拚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在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
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
李二道:“小的前日吓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与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
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大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大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大老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
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囟门有磁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囟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
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馀令原保领出,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大老爷断明,不要胡闹了。”
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不要可惜银钱。”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迳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
贾府里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元妃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
到了大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思后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