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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困又乏面色更加苍白的耶律隆绪也像两位大臣那样俯身向对面施礼道:
“拜托二位辅政了。”
见礼完毕,四个人都放松了身体,略为活动,坐得让自己舒适一些。燕燕拿起一块杏仁酥饼递给儿子。小皇帝早就饿极了,接过点心小口地吃了,燕燕看着他吃完,又端起参汤递了过去。两位大臣各自端起碗盅一饮而尽。萧燕燕只抿了一口参汤,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们都看见了,连吴王和继远这种人都不安分,更不要说外面的其他人了。我说那番话是为了压一压他们的燥气。其实他们说的不错,现在真的是主幼国疑危机重重。虽说过去大行皇帝常常不理事,这副担子也是我挑着。但毕竟他是皇帝,有他没他大不一样。现在朝廷内外那些牛鬼蛇神都会以为时机到了想要跳出来。哀家第一个担心,就是军队和南面的战事。耶律斜轸,你是北枢密,你以为赵光义那贼要是知道了这边的情形会怎样反应?各地军队能不能稳住,吴王、继远这些人怎么蹦跶都不怕,只要军队不乱,谁也掀不起大浪。”
耶律斜轸刚才一通逊让,其实心里对担任辅政早就有着非我其谁的自信。大辽朝廷有很多职位都可以称为宰相,但是北枢密手握兵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实权的真宰相。他出身迭剌族六院部,是一帐三房之外的远枝皇族。这仅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深得萧燕燕的信任。太后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并将北枢密院的大权相托,一向视他为最倚重的心腹亲信。他知道,对于如今内外焦虑的朝廷来说,自己所管的军事和军队是首当其冲的重中之重,这些他都成竹在胸,于是侃侃而谈道:
“鸳鸯泊有十万军队集结,又有耶律休哥在南京,皇后不必担忧。高梁河大败之后,宋贼再不敢入侵,这两年都是我军打过境去作战。现在虽然国丧,但是只要我军不出击,宋贼绝不敢踏进大辽一步。据收到的情报,开封现在忙的很。赵光义去年出兵十万大举南伐交趾,结果大败而归,死了主帅和好几员大将。他想要重整军队恢复元气还得几年。西北定难五州的李家恰在此时举旗反叛,也让开封头疼得紧。但是赵光义更大的心事还是在皇位继承权上。他连着两年害死了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刚刚又把弟弟赵光美整倒了。为了整赵光美他重新启用了老相赵普。这个人在赵匡胤时代当了十年宰相。他是蓟州人。就是他主张先南后北,出主意让赵匡胤先出兵灭西蜀和南方诸国,再收拾北汉。他一向反对和大辽开战,要是他在相位,赵光义肯听他的,三年前宋军也不至于发昏到那般不自量力侵略南京。现在他东山再起,应该会采取守势。”
萧燕燕点点头,道:“真是这样就好,我们需要时间。哀家已经派萧隗因率本部兵马以八百里加急驰赴南京颁布哀诏,并命荆王和耶律休哥都不必前来赴丧,加强边防戒备。除了南京,西南、西北、东面也应该严加戒备。还要发布全国戒严令,没有朝廷特旨一律不许调动军队。”
斜轸道:“太后想得周全。臣今晚就颁发枢密院命令,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到各地。”
“第二件大事就是皇上的丧礼和新皇登基。登基的事简单,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天就在这里举行灵前登基仪式。国丧期间大典简化,众臣给新皇磕头行礼呼声万岁就算完礼。”燕燕拉起一直默默地端坐着的儿子的一只手,温和地笑了笑,对他说道:
“从宣布遗诏开始,隆绪你就是皇帝。但是明天起,你就正式登基了。”
这位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耐力的少年天子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庄重地点头道:
“是,母后。”
燕燕接着说道:“丧礼却要办得隆重体面。前面列祖列宗的几次大丧都不足以效法。太祖时天下草创一切从简。太宗治丧时,应天太后正和世宗交战,她说要等天下安定再办丧事。后来她打败了,丧事草草收场。世宗、穆宗都是被乱军和贼人所杀,都没有由儿子继承皇位,丧事也办得潦草。这一次不同了,新皇是大行皇帝的嫡长子,哀家也在,这是大辽开天辟地第一遭,丧事一定要办得圆满,足以为后世效法。要办得既不违背祖制又不能让人说咱们大辽不知礼。韩卿,这件事只有你能承担。你和夷离毕院和礼部好好商议安排。不过有一件事哀家已经决定:我要带着皇帝,亲自扶柩去东京,归葬医山。”
“啊!?”韩德让和耶律斜轸都吃了一惊。耶律贤生前为自己选定的吉壤在东京医巫闾山麓,和他父、祖安葬的显陵相距不过十里。一座名为乾陵的墓宫已经开始建造好几年了。
“现在虽然已入深秋,可是还没有上冻,遗体不易保存。乾陵距此两千里,快车快马疾驰十天可达。但如果整个捺钵大营移营护送最少要走一个月。而且还要急急忙忙地赶才行。这样两宫都会很辛苦。是不是先派人将大行皇帝的梓宫送去,大队人马随后再到,这样似乎比较稳妥。”
“不必再说了,哀家已经决定。你们要想法让皇上遗体一路完好无损。”萧燕燕不容置辩地说。
领了治丧任务的韩德让脑子直发懵。当年太宗皇帝征讨石晋回銮走到镇州栾城驾崩,时值仲夏,应天太后命将遗体运回安葬。那一次路途也是两千多里。为了保护遗体不腐,世宗皇帝命人解剖尸体,取出五脏六腑,用盐腌渍了才兼程送回去的。要保护大行皇帝遗体完好,这个法子肯定不成了。他想了想道:
“也还是有法子的。要在梓宫之外做一个大木椁,放进冰块,命沿途驿站准备新冰,随时更换。”
“这样最好。”萧燕燕望着韩德让,又道:“还有第三件事,就是非常时期御营的安全。殿前都指挥使的缺一直空着,只有副使。现在必须补上。韩德让你来做。南枢密院的事交给其他人,丧礼也不用你亲力亲为,你的主要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务必护得皇上周全。”
两位顾命大臣皆是大吃一惊。
斜轸心里一阵泛酸,刚才的志得意满一下飞到天边去了。军事既由自己管,最精锐最要害的禁军自当首在其列。单单地挑出来交给韩德让,好像打了他一记耳光。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屁股底下像生了刺,再也坐不住。但也只微微扭了下身子,就又坐得挺直起来,脸上变得若无其事。他的一切都得自于皇后,就是现在把他的辅政废黜了,他也只能继续追随在主人身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忠心耿耿。
韩德让也大感突兀。辅政大臣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主持大丧他当仁不让,他以为这就是选他担任辅政的主要用意。没想到现在要接手禁军,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唯一一次接触过军事就是南京保卫战。那一次他也是作为代理留守侧重于主持民政,直接指挥军队的是权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不说排兵布阵、操练习武的一套他不熟悉,就是那禁军中那班粗鲁傲慢的契丹武将也难以收服。他楞怔了一阵,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绝不是萧燕燕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出于深思熟虑。他和父亲韩匡嗣是拥立大行皇帝的从龙近臣。他虽然出身贱奴,可是妹妹却嫁给了最为显赫的大国舅。父亲权倾一朝手握兵权,他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了。这些都已经将他的地位提升到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地步。而且如果不论出身,只论文韬武略处事手段,他自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在自己之上。耶律休哥是一位无人能及的军事天才,可要是说到对朝局的把握就远远不及了。年轻的太后看着刚烈坚强,实际上很可怜。她现在没有了可以庇护她的父亲和丈夫,也没有可以依赖的兄长。最大的儿子就是面前这个木讷温顺的少年,下面还有五个年纪更加幼小的儿女。她却要以柔弱之身撑起万钧之重的整个天下。自己就像是她的兄长一样。在这个千难万险的时刻,不要说这是效忠天下至尊的皇太后,就是为了一个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普通弱女子,自己也只能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韩德让直起身子,变成跪姿,手按前胸郑重发誓:
“臣领命。太后放心,从今天起,只要韩德让在,两宫圣上就不必为安全分心,白天专心致力国事,夜晚放心高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