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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林氏的死尸挂在范家门首,在风中来回的飘荡。身上的大红袄裙,只在她出嫁时穿过一次,不想竟是兼具了吉服与丧服的功能。大红绣花鞋上,满是泥泞,证明其在夜里是何等艰难的跋涉,才完成了上吊这个动作。一个人的生命到底有多珍贵,是个难以给出标准答案的问题,在此时此地的大范庄,小七嫂用自己的死给出了一个答案:生命的价值约等于十亩好田。
死人的模样都不会好看,尤其是吊死。生前姣好的面容,现在变得无比狰狞。范家子弟围着死尸议论着,却没人敢往附近凑合,死尸怎么处理,这条人命又该如何了结,最终还是要看族长与总甲间的交涉结果。
洪总甲的烟已经抽了两袋,正不紧不慢地,把第三袋烟装上。他年纪比范长旺小上十几岁,今年还不到五十岁。身材并不算很高,但足够壮,枣红色的面孔上满是油光,一望而知,必是平素饮食充足,无饥寒之馁,正是总督一乡粮税之人应有模样。
范长旺虽然年纪大些且是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可是态度上反倒是处于绝对弱势,往日里族长的威风半点也无,不等洪总甲吩咐,就知趣的为其点燃了烟袋,诚惶诚恐地哀恳。
“总甲,大家几十年交情,您也得多多体谅一二才是,这场祸事从天而降,小人真是冤枉的很。您是了解我的,小七嫂上吊,与我家真是没关系。”
“冤枉?谁不冤枉?若不是看在咱们几十年交情份上,当初小七嫂那官司,我就断她赢了。那十亩地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么?本以为你能妥善善后,把事情了结的干净,哪知道你竟然如此无用,搞出这么场大祸事!你可知道,人命关天!死尸就挂在你家门口,你说跟你没关系,那她怎么不去别人家的门上上吊?县太爷一查这个案子,就要查到那十亩地,连我这个乡老都要受牵累。你也不用太担心,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咱们这么多年朋友,我肯定是要帮你想办法。这件事说到底,就是一个字:钱。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破出一笔银子,把这条人命给它‘淹’了,总不能让官府真的下乡。好在她没有什么亲族,闹不起风波来,若是事情闹大,到时候怕是想压也压不住。”
“总甲,您说的小人也明白,只是这数目……”
洪总甲嘿嘿一笑,“范老头,你这个时候还跟我讲斤头,不嫌太混帐了些么?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是这个价钱。你若是手头银子不够,我可以借给你,利息么……按规矩算就是。还有,这次的差役上,你也可以想点办法,总归你下面不还是有个小范庄么?大家摊一摊,总会过的去。其实啊,你不如听我的,把你那孙女许了给我孙子,咱们两边做个亲家,拿聘礼钱再折一部分。”
“爹,我和我兄弟来了!”房门忽然被推开,满头大汉的范达,与刚刚下地的范进一前一后走进房中。范长旺顾不上训斥儿子无理,而是拉过范进道:“进仔,你说的事我们一切好商量,眼前的事,我听你拿个主意。”
洪总甲上下打量了几眼范进,随即又看向范长旺,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长旺,这位是?”
“在下范进,小范庄百姓,现于范庄社学进学读书。族长是我的大伯。”
洪总甲再次看看范进头上,见他戴的是瓦楞帽而非四方平定巾,确定他没有功名,神色也就越发倨傲。
“哦,念书人啊,不错。多念书有好处,万一祖坟冒烟,老天赏个秀才下来,我这总甲脸上,也有光彩。不过眼下我们说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是念书人的事,你且退在一旁,等我们谈完了,再谈你们的小事。”
“总甲,学生来就是要谈这件人命大事,总甲身为里长,总管一乡粮赋力役,也负担刑名之责。现下治下发生人命,总甲不去报官,反在这里闲坐,朝廷法度上,怕是有些关碍。”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报官?长旺,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若是你也要我报官,那这件事,我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