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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说实话,我管不住。就算你答应我不去考,回头自己又去,我难道还能阻止?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乡试时闹出什么户籍上的笑话,别怪我没提醒你问题有多严重。接下来,我们该谈点实际的东西。这些年,洪家从我们范家身上拿走多少,我现在想要拿回来,不过分吧?”
洪波叹了口气,“范公子,你也是乡下出身,对咱们家乡的事不陌生。地里的庄稼养不活那么多张嘴,为了自己活下去,就得从别人碗里抢米吃,就算是亲兄弟也没情面讲,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不是圣人,都得为了自己活下去想办法。”
“前辈说的很对,我们都得为自己活下去想办法,所以过去你们洪家厉害,我们范家没有办法,就只能听你们吩咐。现在风水转过来,也该轮到你们倒霉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们威风时,没想过给别人一条路走,现在走了下坡路,就要别人给你们路走,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如果是洪老面临此等情形,又该做何选择?”
洪大安这时忍不住道:“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要钱?到底要多少钱你才能答应不再追究,给个痛快话吧!”
范进摇摇头,“我谈的是公道,为什么洪兄一开口,就提到钱上?原以为洪兄身为府试案首,光临寒社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再谈下去,我这小院就要被你搞的污浊不堪,速速离去,出去时把门带上!。”
洪长安在乡里本来是受人尊敬的才子,即使有时说的话不一定正确,乡亲们也会给他面子,对他赔笑脸。他表面上对谁都很客气也没有架子,实际上对身边的人,基本都是抱有鄙视态度,所谓的客气也只是自身的修养,并非真的把那些人当做可以平等交往的对象。
对于范进,他的观感也大抵如此,于这个县案首他并没看在眼里,尤其是在府试失败之后范进选择卖画,于洪大安看来也是无能的表现。
于这种功利之徒,他并不怎么看的起,即使对方有些小聪明,也无非是胥吏之才,上不了台面。今天能低下头来求范进,纯粹是被爷爷强派过来的差使,想着以读书人的交情来交谈,对方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却没想到范进不但直接翻脸,还抢白了自己一番,让他的脸一红一白,几乎就要发作。
洪波接过话来:“范公子你不要以为,我们洪家真的没路走。我们家的人也在衙门里做事,不是不懂规矩的。按照大明规矩,外乡人住在一处地方太久,是可以把这块地算成自己户籍所在县的土地。人不一定要跟着地走,也可以地跟着人动,我洪家还是可以做南海人。如果到了那一步,大家怕是就没办法做乡亲了。”
“没错,但那是要买田骨,而你们如果查查户房的底档就知道,你们手里只有田皮。洪家坝的田骨,可不在你们手里。”
冷漠的态度,尖利的言语,如同锋利的针,戳破了洪家最后一面盾牌。广东田骨田皮分离严重,大多数时候交易田地,都只能买卖田皮,因为田骨的主人要么找不到,要么即使找到也不大清楚自己名下到底有哪些地产。
洪家那片淤地本来是无主的,开垦之后应归洪家所有。但是当时洪家初来乍到,诸事不熟,只能听胥吏摆布。再加上贪图着少交些税,少服些役,就在几份文书上按了手印。结果那几千亩淤地的田骨,都在衙门几位书办吏员以及当时县令身边的长随、门子手里。
等到县令升转,土地出售,几经流转现在这些田骨在谁手里,就是件很难查证的事。洪家手里有的只是田皮,想要享受这个把地改成所在籍的正策,就很有些难办。要想彻底解决,非得官府里大有力量的人出面帮忙,才有可能做成。
事情虽然不容易做,但总是个希望,在谈判的时候,亦是洪家最有利的砝码。洪海这种在刑房里干了半辈子的老公事,才在绝境中想到的办法,想来范进这个书生根本没可能知道,靠这个筹码,足以在谈判时挽回局面。不想,范进竟然连这一条后路都已经考虑进去,且事先堵了个严实。
洪波最后的杀手锏被化解,饶是他向来善于辞令,此时却也无话可说。
范进冷冷说道:“你们要说的,应该已经说完了,我的话也已经说完。你们想要我的扇子不是错,但是你们的态度让我不满意,所以这扇子我不会送给你们。现在请离开我的院子,马上!对了,洪前辈,我觉得你已经不配这顶儒巾,若是稍有廉耻,出门之后,就把儒巾摘了,不要再给我们读书人丢人现眼!”
胡大姐儿在房间里,将头靠在窗边,用手紧捂着嘴,用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对于洪家人,她实际也是有些怕的,即使可以挥杀猪刀吓人,也不敢真去招惹这些土霸。像范进这么训斥洪家人,还是第一遭。
兴奋的胡大姐儿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紧紧握成拳头,在心里默默为范进鼓劲,又在想着:这个威风的男人,是我的相公呢。他和我已经合为一体,他这么威风,我就有面子,我早就想过,进哥儿是最好的……
过了许久,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她也没敢乱动,生怕是外面的人还没走,自己冒失的出去,丢了进哥儿的脸。
直到房门被拉开,范进从外面进来,她才确定人已经走了,兴奋难奈的胡大姐儿一把抓住范进的胳膊道:“进哥儿……你刚才……刚才,真是太威风了!我们小范庄的人,也有这么威风的一天,把洪家的人全都踩在脚板下面!”
范进笑了笑,拉着胡大姐儿在床边坐下,“你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棒?区区洪家,又算个什么东西!在小范庄那种地方,看他们自然是无可战胜的庞然大物,现在我们是在广州啊,这种土棍,也不过土鸡瓦犬。所以说,人一定要开阔眼界,到更广阔的环境里住。如果一辈子住在村子里,目光就看那么远,行事看事就都脱不了小家子气。”
胡大姐儿听的似懂非懂,但是人被喜悦的情绪支配着,并没去体味这些意思。而是关切问道:“进哥儿,你把他们骂走了,事情可怎么办?”
“你就是太实诚了,不把这几个小卒骂走,正主又怎么会来?以后要学聪明一点,否则的话是没办法做生意的。洪承恩……到了这个时候了,做主的当家不露面,还打发小的出来,当我范进是什么?我们就在这里等他,看着他几时上门,又带来多少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