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之力》 作者:乌瑟尔·光明使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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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另有一个兄弟的话,我真应该留在父亲身旁……”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但很快又微笑着抬起头,转过头看着我,“这样也很好,说不定更好,不是吗?”

我努力想要记住她明媚的笑容。她衔着泪水的眼睛里流露出坦然的笑意,整个面孔笼罩着一层圣洁而明朗的光芒,我知道那就是圣光本身,那一刻我与圣光无限接近。这许多年过去了,每每我想到她,浮上记忆的只剩下她从头盔中探出的几绺棕色秀发和她那身半旧铠甲。我再也想不起她拥有什么颜色的双瞳,她的鼻梁有着怎样温柔而坚毅的线条,她的嘴唇又呈现出如何娇嫩的色泽,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微笑时周身散发出的温暖。她在空间局促的马车里努力调整着肩甲下面的衬带,试图让它更合身一些,这略微有些可笑的动作深深的镌入了我的脑海。

然而这世界上不存在能使人感到舒适的铠甲,正如不存在不流血就能赢得的战争。但是这几年每当我想起那条折磨着一个姑娘的肩甲衬带,就会立刻想起一个名叫琼恩·雷酒的矮人,即使我拼命想要切断这段回忆,它也会如同宿醉后的头痛一般挥之不去。既然我无法摆脱它,就让我再细细回忆一次吧。那时的我满脸泥汗,手中抓着一把短刀,半跪在一片血泊中,让我想想那是在哪里——

洛丹伦大陆的东部。我们在考林镇附近遇到一群疯狂的叛乱者,一场战斗之后我们继续向斯坦索姆进发,本来我以为这次很走运,大家即使受了伤也不算非常严重,但直到离开战斗发生的地方几小时后,队伍的尾部突然一阵骚乱。我赶到队尾,跳下战马,围成一圈的战友们给我让出了一条路,老琼恩平躺在地,嘴里大声叫骂着。

“长官,这没什么,”一个矮人试图让我不要走近,声音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那头倒霉的山羊突然把他给摔下来了,我看他自己能对付。”

我推开他,走到老琼恩跟前。他的铠甲上有一道令人吃惊的斩痕,就在我观察他伤势的几分钟里,暗色的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下的杂草。他努力朝我笑了一下,笑得真难看。我注意到他脸部的皮肤被那笑容撕裂了,这说明他石化的效果正在渐渐解除。我翻开他完全被砍裂的甲片,看见一根要命的肩甲衬带深深地勒在肌肉和筋骨之间,血液流出伤口的速度越来越快,近距离看起来简直让人莫名恐惧,一个人怎么可能带着这样可怕的伤口坚持几个小时的跋涉?我抬头看看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想稳定一下自己的双手——沉闷的空气中带有浓重的铁锈味,看来很快就会下雨。接着我抽出短刀想要将那根带子割断,他却喊道:“不!你别碰那该死的东西!”

“安静。解开它你会好过点。”我再一次试图将手指插进那让我感到有些眩晕的血肉当中。

“不!别解开。就让我穿着铠甲,像个勇士那样死去吧!”他咧着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毫不含糊地说道,“不要浪费时间说别的。乌,现在,为我,祈祷!”

——是谁说祈祷可以医治人内心的创伤?时至今日我仍不胜悲痛,为了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异族兄弟。

“圣光将宽恕你的一切罪,只要你在临终一刻坦诚相告……”

“是。我酗酒。”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酗酒。”

“我还,喜欢女人。”

他身边另一个矮人大声说:“老琼恩,这不是罪过。酒和女人是美好的东西。”

“是啊!这么说我可真清白啊!”他突然露出开朗的笑容,就像有一道阳光穿透厚实的云层,倏然照亮了他的脸。

“此人正直无私,耿介磊落,从没有人像他那样勇敢,那样令人钦佩。”我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时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敲打着我的铠甲,有一些打进了我的嘴里,“我众蒙圣光恩典,必永得你原宥宽恕……”

大雨滂沱。我们挖出的墓穴很快积了许多水。骑士们用战旗裹好他的遗体,将他平放在穴中。抱歉,老琼恩,你的灵柩上本应布满铁炉堡老石匠的雕刻,你理应得到一块纪念碑,上面最显赫的位置上应有铁砧与战锤的族徽和你音律铿锵的姓名,但此刻只有战旗与盔甲为你充当棺椁。长眠在这块饱受蹂躏的土地上,你将会看到我们的胜利……或是覆灭。

我最后一个离开老琼恩的坟丘,尽量不去想等我们一离开就会有成群的野狗和食腐虫来争食他的遗体。部队缓慢地向东移动,简直不像部队,而是一支送葬的仪仗。

有时我很庆幸自己生为脆弱的人类。没有精灵那种漫长的生命,也没有兽人那样健硕的体魄。我庆幸自己这单薄的躯体会被任何一根普通弩矢所穿透,也庆幸自己不必忍受太久痛苦便可以顺利死去。但这并不代表我懦弱,我会失去信念,倒在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雨声和粘稠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仿佛天地间有一只垂死的巨兽正在绝望地啜泣。这丧失了手足的痛苦,正在队伍中酝酿成为仇恨。

以前我常想,仇恨是否也是圣光的一部分?这汹涌炽烈的感情,是否也会通过信仰而转化成为力量?圣骑士所信奉,所追随的教义当中,是否也为仇恨保留了无字的一章?圣光是否起源于世界的混沌中,又在人心中反射汇集,终究映照出人的各种情感?但制裁之锤绝非为了仇恨而挥舞,圣光只是中立地君临于世,以最公正最威严的立场裁断善恶。我们终究仍会获得胜利,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拥有了圣光带来的神奇力量,而是在领受圣光之力的同时,也领会了生命的真谛。

圣光是什么?它能保障庄稼不会被蝗灾侵袭吗?或者,它能帮助铸炉中的烈焰永不熄灭?还是它能让柔弱的孩子瞬间成为强健的勇士?不。不。它从不做那些。它只是照耀我们的心,指引我们该往何处努力。西部燕麦一年两季的成熟,不断被铸造出来的铠甲和武器,一批又一批骁勇的年轻战士,都从圣光中汲取过力量。

你全知全能你无处不在

你照耀初生赤子也照耀垂暮之人

你在清晨迎受信徒的朝拜

迷雾必不能将你遮挡

你在午夜谛听众生的祷告黑暗也无损你的荣光

我众在你庇佑之下行走必得到你肃穆的指引

我众在你笼罩之下战斗必领受你神圣的祝福

我众受你德惠与正直良善者为伍

我众为你统领将奉你为徽记与旗帜

我众蒙你恩典必永得你宽恕原宥

我众因你而持有光辉与胜利必为你增添荣誉

我众因你而享有和平与幸福

必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每有苦难、灾祸、乱离、病痛我众呼唤你名即得解救

你永照耀每一个人

你永照耀每一座城池

——以圣光之名。

后记:

那天晚上,我写好墓志铭之后,阿尔又一次来到我的办公室。他想必已经把想说的话反复斟酌了许多遍,但是开口的时候,他说得十分简练。

“尊敬的老师,我觉得尤瑞夫·弗斯特先生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场葬礼。”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他见我没有答话,于是继续说下去:“老师,我们的队伍当中不乏身经百战的英雄,我们所有的人都不会惧怕未知的命运。我们应该……”

“阿尔。”我冷静地打断他,“我们都认为鞋匠就应该在作坊里补鞋,面包师就应该在炉旁烤面包,铁匠就应该在铁砧上制造铠甲,女仆就应该削土豆皮……而英雄就应该跨着战马去降服恶龙,打败巨人,拯救万千弱小民众,我们一直这样认为,我们一直都错了。英雄只是个愚蠢的称号,而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职业。”

我注视着他精芒四射的眼睛,心中不断默念着不要移开视线,不要移开视线,不要流露出畏惧和不确定,不能向他的勇武和锐气妥协,不能让他放纵心中的英雄气概,至少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但是乌瑟尔,难道你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年轻时跟随在安杜因身后作战,因为难以抑制心中激越的情感而高唱起战歌时的情景?难道你已经被这漫长艰苦的战斗磨平了意志,泯灭了心中那团跳跃的火焰,心甘情愿做一个只知道研究地图和报告的普通军官?

他也久久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这一刻我平静地接受了事实:他早已洞悉我心,正如他早已决定了今后所要踏上的道路。即使高举圣光我们也无法看见一步之外的命运。尽管如此,却仍然只能继续鼓起勇气走下去。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经无意中问过尤瑞夫,他是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扎菲洛今后也做一名圣骑士。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坚定地摇着头对我说:“不。我希望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不需要圣骑士的世界,生活在一个圣光只被人们称颂礼拜,而不必被用来审判和制裁的世界,生活在一群平凡快乐的人当中,与他的爱人永不分离。”

——为了铸就这样一个世界,我们还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他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

“尊敬的老师,如果祈祷有用……是的,如果祈祷有用,如果祈祷可以代替战斗,如果虔诚可以代替英勇,如果圣光可以如此平和而充满诗意地传承下去,我们不妨用一生的时间去祈祷。”他深深地向我鞠躬,“请您允许我保留自己的想法。”

“阿尔,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明白。”我低声说着,“你的战锤可以砸碎敌人的头颅,也可以帮助一只小鸟顺利地破壳而出。力量不是一切,不管这力量来自何处。”

他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我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叹息。他今后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会是各种诗歌的主角,无论他如何驾驭自己的人生,都将会对洛丹伦大陆,甚至对整个世界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此刻坐在斗室之中倾听四周的寂静时,我听到了世界运转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突然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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