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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暖怔忡着看香侬,“八成是出事了,你回烟波楼去,省得老夫人那里再盘问你什么。”
香侬去拉她的手,“横竖六公子知道了,你再用不着瞒着,好好讨个主意,求六公子搭救你。”
布暖点点头,远远给蔺氏纳个福便去追赶容与,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兜兜转转拐了几个弯才发现到了梅坞外。
他昂首站在蔷薇架子下,一阵风扫过,纷纷扬扬的花瓣没头没脑的落下来。他原是背对着她的,突然转过身来,眼里盛满了怒气,”你说,甄选女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料到他是因着这个事,但看见他脸上神色凛然到底有些怵。她缩了缩,“你怎么知道的?”
贺兰敏之果然事先就知会她了,他简直要被她气死,恶声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且说说,做什么要瞒着我?贻误了时机懂不懂?晚上不好办事,万一明早宫里下令,我要活动都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两年就打算交代在兰台么?还是知道贺兰在,你心里是愿意的?”
布暖本来打算把事情和盘托出,好好和他说说自己有多恐惧,有多担心父亲和他。可他最后几句话化成冰碴子,凶狠扎在她心上。她一寸一寸灰败来,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自信,渺小、卑微、寄生仰息。如今他当着面的质疑她,她赖以为生的天地瞬间就坍塌了。她想解释,可是眼泪流到唇上,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口。
“哭什么?”他烦躁不安,他是沙场上练就的,到底是男人,男人大多时候是固执的,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近来也越发奇怪,面对她时,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便会脱离躯体飞出去。他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因为她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耿耿于怀。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难以自控。他想他大概是病得不轻,昨夜三更方安置,睡下去不到一刻就梦见她和蓝笙拜堂成亲了,然后一夜难眠,直在床头坐到天色泛白。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看着她,这个自小就和他特别亲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令他惶惑了?她垂着眼时他希望她真挚些,可以迎上他的目光。可当她和他对视,他又有些疙瘩,生出一丝局促和惆怅来。他有时忍不住伤嗟,现今的自己就如同那曲《阳关三叠》,转承起伏,拖着长腔没完没了。
他垮下肩,只纳不下这口气,“我问你,贺兰同你说了什么?可是他查过了你的身世,拿这个做筏子算计你?”
布暖的依托早就成了泼在地上的水,再掳掇不起来。她朝远处看,似乎天都变矮了。
他明明能猜到,还要拿那通话来凌迟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是嫌她给他惹了麻烦,言语上发泄解恨么?她唯恐连累他,耽误他的前程,看来这份小心用得很对路数。既然到了这份上,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曲解她、不爱她,都不要紧。她只要成全他,不祸害他,就对得住自己一片深情了。离开沈府未尝不是好事,就像蓝笙说的,总在这样的环境里便永远拔不出来。她亟需救赎,外头有不一样的光景,纵然不能转移感情,至少还有活路吧!
她擦干眼泪徐徐笑了,“舅舅这样凶,吓着我了。到兰台做女官不好么?女官有品阶,将来役满了也没坏处。而且贺兰是好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低下头拿脚尖锉地上的落花,“其实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我不愿意总在一处呆着,树挪死人挪活,我喜欢上外头瞧瞧去。如今有了机会,也见识见识大唐顶高贵的地方。”
她这样说自己,令他大大不悦。自轻自贱也要有个度,她来长安这些日子,她的为人他会不知道么?偏要作践自己是为什么?
“你是在替他打圆场?”他握紧了拳,“你认识他才几日,倒敢说他是好人?贺兰是什么样的德性,我比你更知道。你若是听信他的话,那就是在自掘坟墓!我劝你自省,这阵子不许出烟波楼,余下的事我来解决。”
她急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上兰台去!”
他本打算转身走了,听她这番话重又回过头来,脸上阴霾骤起,蹙眉道,“你说什么?你反了天了,不要我管?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既然来了长安,我就要对你负责。眼睁睁瞧着你被花花公子愚弄,我怎么对你父母大人交代?”
她倔强的别过脸,斜阳的余晖落在长长的眉梢上。她说,“我阿爷阿娘都是开明的人,我一不偷二不抢,不过是上兰台供职,怎么就让你不好交代了?”她撇了撇嘴角,“何况我早就及笄了,自己的主也做得。日后落不着好不和你相干,你终归只是母舅罢了。外戚,原就是不痛不痒的关系。”
她似癫狂,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了不免懊悔,不敢觑他脸色,也不敢猜想他会怎样气急败坏。大约他会扇她个大耳刮子,那倒不赖——她也觉得自己该打!
心跳得闷雷一样,小腿肚不由自主痉挛。她大口吸气,他怎么不言声了?她等着他大发雷霆,或是彻底无视她,拂袖而去。
但是没有,她听见让她痛不欲生的话——
他带着鄙薄的口吻一哼,“你不要脸面,我却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