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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元曜准备去崔府还礼,但是他一个人拿不动两个大礼盒,就叫离奴同去。
“臭书呆子,爷是跟着你跑腿的奴才么?!”黑猫挠了小书生一爪子,气呼呼地骂道。
小书生哭着奔上楼去找白姬。
白龙懒懒地盘在寒玉石上,它让元曜去后院的草地上捉两只蟋蟀上来。元曜捉了一只蟋蟀,因为死活捉不到另一只,就捉了一只绿色的蚱蜢凑数。
白龙对着蟋蟀、蚱蜢吹了一口气,两个衣着整洁的年轻家仆出现在了元曜的眼前。一个黑衣,一个绿衣,黑衣的威武高大,绿衣的眉清目秀。
“两个时辰。”白龙含糊地说了一句,又盘回寒玉石上养神去了。
什么两个时辰?元曜怀着疑问,带着两名新家仆,顶着毒辣的日头去崔府还礼了。
崔循的宅邸在崇义坊。因为崔循在礼盒中留下的帖子上写明了崔府的地址,元曜很快就找到了崔府。
崔府今天似乎有喜事,朱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衣着簇新的仆人在门口笑脸迎客,来往的客人们脸上也都喜气洋洋。
元曜还没打听明白,崔府的家仆见他领着仆人,带着礼盒,不由分说,将他塞进府里去了。
元曜一头雾水,跟着宾客们往里面走,来到了一座布置华美的大厅。等坐在了摆满佳肴的宴席上时,元曜才从邻座的客人口中打听清楚今天是什么喜事。原来,崔循荣升了中书侍郎,他的夫人又在三天前喜得麟儿,可谓是双喜临门。今天恰是黄道吉日,崔循设宴,请亲朋好友前来一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元曜恰好赶上了崔府的喜宴。
元曜坐在席间,远远看见崔循在主席上向宾客举酒致谢。此时的崔循意气风发,喜色满面,与之前来缥缈阁求助时的愁苦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是婴骨笛改变了他的厄运么?这么看来,婴骨笛也并不是不祥之物嘛!元曜暗暗想道。可是,一想到婴骨笛的来历,他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无论如何,婴骨笛终归太过阴邪了。
元曜混了一顿吃喝,酒足饭饱之后,他出了宴厅,想找崔循说话。
元曜来到庭院,恰好看见崔循在回廊下和几名儒雅的男子谈笑,元曜认得其中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正是他的世伯--当朝礼部尚书韦德玄。元曜刚来长安时,曾经寄住在韦府,虽然他和韦家小姐的婚约告吹了,但终归两家世交的情谊还在。
元曜想和崔循搭话,于是走了过去,朝众人一揖,对崔循道:“崔大人。”
崔循看见元曜,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韦德玄抬头间,看见元曜,微微吃惊:“这不是元世侄吗?你怎么会在崔府?听彦儿说,你现在在西市和胡人合伙做珠宝买卖?”
不是胡人,是非人!不是合伙,是当奴仆!不是买卖珠宝,而是以买卖珠宝香料为幌子,在买卖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东西!元曜在心中一一纠正,但是口里却道:“是。多日未曾登门拜望世伯,聆听教诲,望世伯见谅。”
“哪里的话。元世侄如果有空,倒可以多来家中与彦儿聚聚。”
“小生一定常去。”元曜诺诺答应。
“元世侄怎么会在崔府?”
元曜刚要回答,崔循抢先道:“崔某上个月在西市缥缈阁买了一支笛子,尚未付银,今日这位老弟大概是赶着吉时来催账了。哈哈哈!”
“哈哈哈……”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崔循唤了一名家仆,道:“带元公子去书房奉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元曜猜想崔循不想当着同僚的面谈论婴骨笛,也就向众人作了一揖,跟着仆人走了。
元曜的插曲,让众官员的话题转移到了缥缈阁上。
这个说:“缥缈阁在哪里?老夫总是听人说起,但找遍了西市也找不到。”
那个说:“就在西市啊,怎么会找不到?入夏时,晚生才从缥缈阁买了一只净水玉瓶,将荷花插入瓶中,一个月都不会凋谢哩!”
“不对啊,老夫在光德坊住了二十五年,西市附近没有老夫不熟悉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缥缈阁?”
“西市附近的巷子很多,总有你漏掉的地方。缥缈阁肯定在西市的某处,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上个月拙荆从缥缈阁买了几样首饰,她还夸白姬口舌婉转,为人也很厚道呢。”
于是,那个说缥缈阁不在西市的人立刻被众人的口水淹没了。最后,弄得他自己也糊涂了:“是吗?如此说来,可能是老夫记错了。嗯,仔细想想,西市似乎是有一家缥缈阁。”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时,有还无。
元曜跟着崔家的家仆走向崔循的书房。
路上,家仆对元曜说了一件刚刚发生在下房的怪事。
今日崔府开喜宴,专门辟了一个跨院给宾客带来的下人们歇脚、吃饭。当时,一群下人们围在一起吃饭谈笑,好不热闹。突然,一名黑衣,一名绿衣的下人,变成了一只蟋蟀,一只蚱蜢跳走了。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说白日见鬼了。崔府的管家急忙出来辟谣,说是大家眼花了云云。因为下人们互不认识,也说不清变成蟋蟀、蚱蜢跳走的是哪一家的下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公子,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家仆问元曜。
“奇怪,挺奇怪的……”元曜冷汗。他这才明白白姬口中的两个时辰是什么意思。掐指一算,他出来也有两个时辰了。
崔循的书房雅致而安静,因为周围遍植绿树,挡住了光线,还显得颇为阴森。家仆领元曜到了书房,奉了茶之后,就离开了。
因为在席间吃得太饱,元曜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站着等崔循。崔循的书桌上放着许多书,小书生爱书成癖,忍不住走过去瞧。他本以为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谁知却是西域传来的巫术咒术之类的书。
元曜心中一惊。崔循是一介知书识礼的文人,又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读这些不入流的坊间读本?
“砰!”一颗石子打在了元曜的后脑勺。
“哎哟!疼!”小书生回头,却没看见人。
“砰!砰!砰!”又是几粒石子打在了元曜的头上、背上,疼得他几乎流出了眼泪。
“是谁在恶作剧?!!”元曜生气地道。
“咯咯,咯咯咯……”小孩子清脆无邪的笑声从头上传来。
元曜抬头。房梁上趴着一个小孩,脸若银盆,眼如葡萄,全身只穿着一个红色肚兜儿。他笑嘻嘻地望着元曜,手上还抓着一颗石子。
“原来是你!婴鬼,你今天得和小生一起回缥缈阁!”
“咯咯,不回去。”小孩脆生生地道,他对准元曜的头,把手上的石子扔了过去。小书生躲闪不及,正中额头。
“这由不得你!”元曜揉着额头上的包,生气地道。
“我不回去,回去了,又得一个人呆在黑暗冰冷的井底。在这里,父亲很疼我,很爱我,我会帮他做很多事,他也舍不得让我回去。”
元曜刚要说什么,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咯咯--咯咯咯--”婴鬼笑着消失了。
崔循走进书房,看见元曜,拱手道:“刚才无法脱身,让元公子久候了。”
“哪里哪里。”小书生客套道。
“元公子今天为了什么事情前来,崔某大概也能猜到。这么说吧,元公子如果来要银子,一切好说。如果来要婴骨笛,恕崔某不能归还。”
元曜道:“崔大人,当初说好婴骨笛不卖,只是借你一用。等你家宅平安之后,还归还缥缈阁。”
崔循冷笑,“当初有这样说过么?崔某怎么不记得了?”
“崔大人,你……”小书生一时无言。
“来人啊!”崔循大声道。
一名家仆闻命而来。
“阿福,你去帐房取五百两银子,给这位元公子。元公子,上次送去缥缈阁的谢礼,加上这五百两银子,怎么也可以抵得上婴骨笛的价钱了。当然,白姬如果觉得价格不够,崔某还可以再添一些。”
元曜急忙道:“崔大人,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婴骨笛乃是不祥之物……”
崔循一摆手,打断了元曜的话:“元公子不必多说,即使是不祥之物,崔某也要留下婴骨笛。还请转告白姬,请她成全。”
照这个情形看,崔循是铁了心不还婴骨笛了。
元曜叹了一口气,拱手一揖,道:“算了算了,银子就罢了。崔大人您好自为之。小生告辞了。”
元曜推却了银两,告辞离开崔府,心里闷闷的。他突然想起了离奴的话,“这就是崔循不还婴骨笛的原因了。他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想驱使婴鬼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哩!人都是一样,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笨书呆子,婴骨笛不祥,可是谁在乎?只要欲望能够实现于朝暮间,哪怕饮鸩止渴,作茧自缚,也有人愿意去做。”
难道只要能助自己达成欲望,哪怕是邪魅,人们也捧在手心,爱若神明,舍不得放手?
元曜回缥缈阁时,路过太平坊,有一户朱门大宅在办丧事,从围墙外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悲切哭声。从街坊口中,元曜得知办丧事的人家是右散骑常侍何起家。三天前,何起暴毙了,和他走得很近的一个从南方来的术士也在当晚死了。
“何常侍和南国术士的死,是崔循驱使婴鬼干的么?”晚上在缥缈阁后院纳凉时,元曜问白姬。
白姬倚坐在美人靠上,月白色的披帛长长地拖曳在地,随着草浪起伏,如同流动的水。
“应该是吧。”白姬对这件事情并不关心,甚至也不在乎婴骨笛是否拿回来了。她在乎的是放在玛瑙盘里的圆滚滚、碧幽幽的大西瓜。
白姬美目微睨,道:“轩之,今天的西瓜很特别。”
元曜道:“这瓜是小生从崔府回来时,在街边的一个瓜农那里买的,和平常一样花了六文钱,哪里有什么特别的?”
白姬笑而不语。
离奴嚷道:“书呆子,快把瓜切了,主人还等着吃呢。”
元曜拿起胡刀,剖开西瓜。
刀锋如水,没入瓜中时,一缕青烟从瓜中溢出。
西瓜一剖为二,中间本该是红色瓜瓤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谁从里面把瓜瓤给掏空了。从西瓜中溢出的青烟渐渐幻化成九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