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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见梼杌已经消失了,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异状。
陶渊明的身形越来越淡薄了,已经近乎透明。
白姬走到元曜身边,望着停留在元曜肩膀上的梼杌之爪,欲言又止。陶渊明也看见了元曜肩膀上的爪子,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轩之,你要冷静。”白姬道。
元曜不明所以,道:“小生很冷静呀。”
“你右肩上有一片树叶。”白姬道。
元曜低头向右肩望去,看见梼杌的爪子,骇得头皮发麻,跌坐在地。
梼杌之爪扣在元曜的肩膀上,纹丝不动。
“这明明是梼杌的爪子,哪里是树叶?!”小书生惊吼。
白姬盯着梼杌的爪子,道:“轩之就当它是一片树叶,将它拿起来。不要害怕,照我说的去做。”
元曜闻言,鼓足了勇气,伸出左手去掰梼杌之爪。梼杌之爪扣得不紧,元曜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它掰了下来,拿在手中。
白姬从元曜的袍子上撕下一大块布,摊放在地上,又取下悬挂在腰间的月白色茱萸香囊,把香囊中的茱萸洒在布上,道:“轩之,把树叶丢到布上。”
元曜急忙将梼杌之爪丢到布上,仿佛甩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梼杌之爪掉在布上,准备逃跑,但是它一碰到布上的茱萸就僵硬了。
白姬急忙将布包起来,紧紧地扎住。
白姬将布包递给元曜,道:“轩之拿着,梼杌之爪的恶意不深,又有茱萸镇邪,并不危险,可以放入缥缈阁的仓库中等待有缘人。”
元曜苦着脸接过了,一想起梼杌的可怕,他就觉得和梼杌之爪有缘的人一定也很恐怖。
陶渊明对白姬道:“白姬,您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吗?这个愿望对我来说很重要。”
“什么愿望?”白姬道。
“我希望能够和摩诘一起看见桃源乡。”陶渊明道。
白姬笑了,道:“真巧。王公子也许下了同一个愿望。可是,世间没有桃源乡,去往真正的桃源乡这个愿望,我两百年前没有替你实现,现在依旧无法替你实现。”
“是否真正的桃源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摩诘实现他的愿望,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遗憾。他一直想在我离去之前找到桃源乡,带我一起去看。其实,他不必去寻找,与他邂逅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桃源乡。我希望你能够让我和摩诘一起看见‘桃源乡’。”
白姬笑了,道:“很有趣。你们真正的愿望也是一样的,如此相似的想法,像是心心相印一般。”
“那,你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吗?”陶渊明期盼地道。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获得‘因果’呢?”白姬诡笑。
“可是,已经没有桃核墨了,我没有地方栖身,天一亮就会消失在人世间。”陶渊明悲伤地道。
白姬翕动鼻翼,道:“轩之身上有桃核墨。”
元曜一愣,道:“小生哪里有桃核墨……啊,不对,小生身上好像是有一小块桃核墨,之前在菊花丛中捡到的,准备交给摩诘,但后来忘了……”
元曜摸了摸怀中,摸出了一块比指甲略大的桃核墨。
陶渊明面露喜色。
白姬也笑了,道:“梼杌之爪追逐轩之,也是闻到了桃核墨的气息。”
元曜有些忧愁,道:“这块桃核墨太小了,恐怕不能供陶先生长久栖身,直到与摩诘一起看到桃源乡。”
白姬狡黠一笑,道:“无妨。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看见桃源乡了。”
陶渊明道:“我本非人,哪能奢求在人间长久存在?与人长久地相处?我只愿与摩诘一起看一眼桃源乡,让他可以无憾,我也可以无憾地离开了。”
白姬笑了,道:“明天重阳节,大家一起登高去找桃源乡吧。”
陶渊明开心地笑了,他消失在了草地上。与此同时,一缕微光流入元曜手心的桃核墨中,桃核墨幽光莹润,漆黑如沉夜。
元曜收好桃核墨,两人带着梼杌之爪回王维的别院。
半路上,元曜对白姬道:“你之前不是说世间没有桃源乡吗?明天去哪里找桃源乡?”
白姬指了指元曜的心口,笑道:“只要心里有桃源乡,世间处处都是桃源乡。”
元曜想了想,又发愁道:“现在是秋天,即使找到桃源乡,桃源乡里也不会有桃花吧?”
白姬神秘一笑:“只要心里是春天,桃源乡里怎么会没有桃花呢?”
元曜挠头,他听不懂白姬的哑谜,还是担心明天是否能够找到桃源乡。
白姬、元曜一边闲聊,一边赶路,半路上遇见了离奴。
离奴累得耷拉下耳朵,向白姬诉苦道:“野山猫太可恶了,蛮横不讲理,幸好离奴跑得快,不然就被它吃了。”
白姬摸了摸猫兽的头,道:“你差一点儿把玉鬼公主压扁,它当然会生气了。玉鬼公主一旦妖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想受伤,只能跑。你很久没有做运动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元曜有些担心猞猁,道:“玉鬼公主没有受伤吧?”
离奴还未回答,森林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声猞猁暴怒的狂吼,雄浑激昂,精神充沛。
元曜、白姬放下了一颗心。
因为害怕惹来猞猁,白姬、元曜、离奴不敢再做交谈,他们小心翼翼地踏着月色,悄悄地回别院了。
别院中,王贵、朱墨都已经睡下,十分安静。
白姬、元曜来到书房中,王维仍在昏睡,元曜点上灯火,掏出怀中的桃核墨,放在王维的枕边。
白姬看见桌案上陶渊明留给王维的告别诗,笑了,道:“这一首诗,今晚用不上了,还是明天再给他吧。”
白姬将诗折好,收入衣袖中。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来到野外登高望远,王贵、朱墨一个挑着食盒,一个拿着行李跟在后面,离奴拎着一条大鲤鱼也跟在后面。
正是重阳节,来郊外登高怀远的人很多。白姬、元曜一行人登上一座高山,尽览一川平野,十里丹枫。他们见这里的景色很美,决定就在此饮酒赏景,王贵、朱墨在一棵老松树下铺上毛毯,摆上食物、酒具、以及笔墨纸砚。离奴在一边挖了一个坑,拾了一堆柴火,开始烤鱼。
白姬站在山边望着远处的白云,元曜坐在毛毯上提笔酝酿关于重阳节的诗,王维捧着菊花酒与陶渊明对饮,十分开心。--这是他们从缥缈阁中偷来的一天,他们想在离别之前做一些快乐的事情,那么分别之后也不会悲伤。
元曜写好了诗,摇头吟道:“丹枫石桥山色深,重阳登高酹芳樽。自古名士多寂寥,美人香草寄诗魂。”
白姬听了,笑道:“诗倒是不错。不过,要改四个字,才应景。”
“改哪四个字?”元曜笑道。
白姬道:“既然是重阳节,当然少不了茱萸叶,菊花酒,后一句当改作‘自古名士多寂寥,茱萸菊花寄诗魂’。”
王维和陶渊明也笑道:“不对,不对,后一句应该改作‘自古名士不寂寥,因有知音寄诗魂’。”
白姬觉得“茱萸菊花”好,王维和陶渊明觉得“不寂寥”更佳,元曜觉得“美人香草”意境更美,三方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离奴一边烤鱼,一边吟道:“自古离奴不寂寥,大火烤鱼香喷喷。”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一阵桃红色的大雾,笼罩了山头。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都被红雾包围,看不见踪影。在不远处喝酒、吃重阳糕的王贵、朱墨大吃一惊,十分害怕。
红雾很快散去,王贵、朱墨朝松树下望去,但见一应东西都还在,只是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不见了。不过,离奴还坐在火边烤鱼,专心致志。
王贵、朱墨飞奔到离奴身边,慌张地问道:“你家主人和我家郎君他们去哪里了?!”
离奴气定神闲地道:“阿绯把他们带走了。”
“阿绯是谁?”王贵问道。
“一棵桃树。”
“?!!”王贵和朱墨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行走在红雾中,虽然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但可以听见溪水潺潺,鸟鸣啾啾。
不一会儿,红雾散去,元曜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溪水畔,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树林。桃花吐蕊怒放,灿如云锦。
一阵风吹过,桃花瓣纷落如雨。
白姬在桃花雨中转了一个圈,桃花瓣落在她的裙子上,头发上,十分美丽。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桃花……秋天怎么会有桃花……”
王维和陶渊明相视一笑,道:“也许,我们到了桃源乡。”
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逆着清溪向上走。过了不久,一片炊烟袅袅的村庄出现在众人眼前。村庄中约有几十户人家,茅屋竹舍林立,整洁而简朴。田陌中,青壮年男子在耕种;桑树下,少女背着竹篓在采桑;池塘边,小孩子们嬉闹玩耍;庭院中,妇人正在纺纱,老人在编制器物。男女老幼往来村中,笑语喧喧,不闻俗世纷争,没有红尘悲苦,一片世外仙乡般的宁馨安然。
王维对陶渊明道:“先生,我们找到了桃源乡。这就是桃源乡。”
陶渊明笑了,道:“摩诘实现了承诺,找到了桃源乡,我们一起看见了桃源乡,我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去,摩诘也不必再有遗憾了。”
王维心中悲伤,流下了眼泪,道:“先生……”
元曜有些不可置信,他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向村落望去,顿时看见了奇异而惊悚的一幕。
周围根本没有桃花,只有许多枯树。前方根本没有村落,只有几十座荒塚。乱葬岗中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些狐狸、獐子、松鼠、野兔、山鸡往来其中。
元曜悄悄地对白姬道:“这明明是乱葬岗和一些动物,哪里有桃源乡……”
“啊?!轩之竟然能够看透幻象?!”白姬伸手接了两瓣桃花,另一只手并掌成刀,用力一拍元曜的后颈,趁元曜张开嘴的瞬间,将桃花花瓣塞进了元曜嘴里。
元曜一吞口水,咽了下去。
元曜生气地瞪着白姬,白姬嘻嘻诡笑,伸手将小书生的头扭向乱葬岗,道:“这下,轩之能看见桃源乡了吧?”
元曜定睛望去,乱葬岗变成了一座宁静而美丽的村落,那些山禽野兽也变成了村民。不过,他们的形态虽然是人,但元曜还是能够看见他们的兽耳和兽尾。
王维、陶渊明却没有看见桃源乡的本相,他们相携走向村落。
元曜和白姬也跟了上去。
王维、陶渊明走进村子中,一位村长模样的老人扶着一个小童走了过来搭话:“客人们看着眼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
王维回答了。
老人惊讶地道:“我们这里许久没有生人来访。原来,世间已经是唐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