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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走之后,暝殊对着那具了无声息的身体看了很久,久到,又一次余震来时才意识到她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次地震没有那次浩劫时来得狠烈,但也足以让她清醒。
他死了。
拔掉他身后的钢条,暝殊抱着他的尸身去了天虞境。漂浮在那里的泪珠比往日多了数倍,远远看去似浓雾般将天虞境笼罩其中,看不真切。暝殊在远离湖边数丈之地掘了一个坟,做了幅冰棺将他放在里面,整理衣物形容,轻轻将他海藻般的头发顺直两侧,剪下一缕他的长发贴身藏着。棺盖扣上,隔着冰棺轻抚,他像是在假寐,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微微张着一条极细的缝,从那缝隙可看到他黯然无光的墨绿色眼眸。
冰棺寒气逼人,虽有不舍,却还是将土掩上。微微隆起的地面与周围平坦土地相比甚是显眼。此处草木不生,除了泪水聚集的浓雾,便是湖尽头形成汍澜溪缺口的地方那湍流不息的水声,这样看来,此处真真是个好的安葬地,不怕有谁来扰他。
他的力量在身体里逐渐融合,运用自如。
暝殊站在湖边,看着水中自己,忽觉似有哪里不对劲。弯下身子仔细查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眸竟变成墨绿色。紧紧环抱自己,这样是否说明,他与她相融相合,正如他从未离开一般。
闭上眼,手指轻轻抚上眼睛,犹如是他的眼睛般。
那场浩劫死了很多人,很多人。
暝殊站在寻古店残留的门框上,俯视着周围一切。地震之后,这门框却是最高的建筑物了。
废墟中、残骸里,不断有生还者爬出,相互扶持。
暝殊眼神凉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造成的,真的是那些天神为了内斗清除异己而做的吗?可这分明又是凡人自作自受,共业所感,才使得天人都看将不下去,降灾人世。
人类对这世间的破坏才是最大的。
杀戮使之多少物种灭绝,战争使之多少人亡家破,污染使之多少林木河湖受损……这一切的一切,对世间所做造福之举难以抵消破坏之举。
然而看到那些奋力求生的人们时,怜悯之心顿生。他们残害无数生灵,但此刻,在天灾面前,竟也如此渺小,与之蝼蚁相比又能强大到哪里去?终究都是生命,经此劫难,凡人多少该会反省少许。
但人的劣性三界之中亦是有目共睹的,此时知道改正,彼时又要再犯,如此周而往复……罢了,总归是生命,见而不救,便与那些自私凡人无异了。
暝殊放下抚额的手,拢过长发盘髻在脑后,跳下门框,跃过深坑,向最近的那个伤者跑去。
不知是不是天上的新帝恩赦,暝殊因四处救人常常离开寻古店数天未归竟也没事,也许是因为店铺已毁,对她已无困缚之力的缘故。
天灾过后短短数月,人祸又起。
人界各国因争抢资源挑起事端,战火连绵四起,不得停歇。
城市才刚刚开始重建,遭受这般打击后,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又开始准备保家卫国。
暝殊四处奔走,竭力救出一些险些被战火燎及的无辜人,虽也遇到其他仙人精怪出手相助,但却终是势单力薄,常眼睁睁看着人命在眼前瞬间消失,每逢此时,心中如被万蚁啃噬般,疼痛不已。
看尽人间后才明白,原来三界众生犹如生在火宅之中,来来去去都是在原地转。
天界篡位,修罗易主,人间战祸,没有一处是真正清净安乐的。
战争持续了很久,直到开始爆发因人类自己研究而导致泄露传播的瘟疫才停歇。
那场瘟疫将人间又一次推向地狱,有时连暝殊都在想,这是否是至凡人于死地,要他们万劫不复才甘心。但她想到这里时,事情又出乎意料的出现转机。
瘟疫爆发后的第三年,治疗瘟疫的药物被研制出来,这场恐怖的灾难终于得以停止。
这么多年接连不断的灾祸,死伤无数,凡间人口减至原有半数不到,真真是一场历时长久,声势浩大的劫难。
人间经过如此之久的折磨,当有一天可以停下驻足看看许久不曾看过的天空时,那曾经蒙着灰霾的天际,此时此刻竟如此清澈湛蓝,如水洗般干净。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甚早,胡同里阳光明媚,柳枝上冒出青翠嫩芽,随风而摆。
暝殊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静静的享受着春日里的惬意。
那场浩劫之后,凡间用了数年时间来重整,战争中蔓延的疫情也已控制住。也是很久之后,暝殊才听到传闻,当年天界商讨清洗,动手时只制造了天灾,之后发生的人祸完全是凡人自己造成的,脱离了天界的控制,所以也只好由之任之。这结果就像提前预想好的放把火,只想要烧掉那些杂草,结果火势却不受控制烧掉了整个森林。
各个城市正在陆续恢复重建,而寻古店,在浩劫之后一个月便重现了,是天玄安排的。废墟中立着一个完整的建筑,极不协调,但却无人发现。这是老规矩,结界是必不可少的。但这次寻古店撤除了那条离店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的规定,算是天帝开恩。
寻古店立在废墟之中数月之久,直到人们走出阴霾开始重建家园。
从前这座城市因高楼大厦而毁去许多老房子,地震战火之后便全都没了,此次重建,是按照数百年前的老城区修整,不在老城区内建立高楼大厦。
天气好的时候,暝殊喜欢坐在寻古店的屋顶,看尽一片灰瓦屋顶,这仿佛预示着凡人的心态不似从前浮躁,回归古朴生活。老城区外在建高楼,都还没造好,据说是能抗几级地震的。想到这里暝殊不禁笑了,该躲的躲不掉,能抗十级地震又有什么用。
此去经年,暝殊救回无数性命,每当她从废墟中将人甚至动物带出时,心中便默默祈求,这救人的功德能用在焱斐天身上,以消减他的罪孽。
如今她所做一切,皆是为他而做,亦是为他而活。
忙碌让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即是两年,弹指刹那,仿若昨日之事。
又是一年春日,那天,暝殊从西北救人才回,远远地,看见有身影坐在店门口。午后阳光耀眼,将门前一片笼罩在光晕里。
心带疑惑向那边走去,这两年来,从未有人到过寻古店,灾过之后需修养生息,不可能这么快便有人能找到这里。
走近之后,暝殊愣在那里。
口中生涩,不确定的喃喃道:“……土地爷爷?”
门口身影晃动一下,紧接着是久违的声音:“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也不看着店铺,万一有人来了咋办。”
暝殊觉得自己双眼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直直冲着那身影跑过去,上前一把抱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说:“是真的不是假的。”
土地被她抱得紧,她手臂刚巧卡在脖子上,顿时呼吸不畅,憋得整张老脸涨红起来,“你你……是想要了我的老命……”
暝殊闻言立刻放开,生怕他真的再死一次。
一得解固土地便大口大口呼吸起来,暝殊哭得眼泪糊了满脸,“土地爷爷……你怎么又活过来了?土地奶奶呢?”
土地起身撑撑腰,“老婆子先回家去。我们本是地仙,大地若在我们便在,只是小老儿我从未死过,不知还能依附大地重生。那日死后,魂神未明,感觉自己到处飘散,混混沌沌不知多久,有天醒来,发现与老婆子躺在一处荒地上。”土地幽幽叹气,“不曾想我们一路回来,竟是已经灭世之后,后来才得知虽然天人留情,仅施以小小天灾教训,却没想到把自己逼上死路的是凡人自己,不过好在气数没尽,否则早就像恐龙一样灭绝了,怎么还能有机会偷生。”
土地能死而再生,与他向来行善不无关系,若没有这些功德打底,怕是没这么容易活过来。暝殊见他好端端站在那里,与从前一般无二,心下悲涕欣喜混杂,上前又将土地紧紧抱着。因土地身材矮小,这一下便被暝殊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将他放下。直将他转得头晕眼花,一时分不清方向。暝殊见他这样,才破涕为笑起来。
土地仔细看了她,指着她的眼睛,说了多个“你”字也没一句完整的话。暝殊闭上眼睛轻摸着眼皮,苦笑着,把焱斐天的事情与土地大致讲了。土地听后只叹息天定因缘不可强求,暝殊亦是点头称是。
后来,日子像从前一样,土地终日盼着有生意能赚钱去救助穷人,而暝殊再不似从前那个骄横丫头,沉稳许多,亦不再梳小女孩才有的双髻。时常与土地交换着出去行善,留一个守店便是。
然而表面快乐不代表内心快乐,表面痛苦不代表内心痛苦,表面的平静亦不代表内心平静。正若暝殊这样,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过着,土地也只当她收了心性,却不知她每月的月初都会跑去天虞境,坐在焱斐天的墓旁待上一天,由日出至日落。
算了算时辰该回去了,暝殊起身对着隆起的地面看了一会儿,“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还要为你做很多很多善事……直到你脱出地狱也会继续这样下去……”手轻轻盖在心口处,那里放着他的一缕长发,犹如他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
浮生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