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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克郎又从家里溜了出来。牛仔裤的口袋里同样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第三封信。经过一番左思右想,他写下了如下的内容。
寒暄省略浪矢杂货店:
感谢您再次回信。
坦白说,我感到很震惊,没想到您会如此激烈地指责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一定才华的,期待着终有一天能崭露头角。
不过您的直言不讳,倒让我觉得很痛快。
我想我应该重新审视自己了。仔细想想,我在追寻梦想上太固执己见了,或许其中也有死要面子的成分。
可是说来惭愧,我还没能下定决心,还想在追求音乐的道路上再坚持一阵子。
然后我意识到了我真正的烦恼是什么。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选择,只是一直无法下决心舍弃梦想。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打个比方,这就如同单相思的感觉,明知恋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忘不了对方。
文字很难充分表达我的心情,所以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和您当面谈一次?我也非常想知道,您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哪里能见到您呢?只要您告诉我,无论哪里我都会去。
鱼店音乐人
浪矢杂货店和往常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克郎来到卷帘门前,打开投递信件用的小窗。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信封塞进去,塞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
他感觉卷帘门里边似乎有人。
如果是这样,对方会从里面把信封拉进去。先维持这个样子,看看动静再说。
他瞄了眼手表,晚上十一点刚过。
克郎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拿出一只口琴。深吸了一口气后,他面对着卷帘门,悠悠地吹奏起来。他想吹给门里的人听。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首原创歌曲,名字叫“重生”。歌词还没有填,因为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内容。现场演出的时候,他总是用口琴来吹奏,旋律是流畅的叙事曲风格。
演奏完一段后,他将口琴从唇边移开,注视着半露在小窗外的信封。然而它并没有被拉进去的迹象。看样子店里没有人,说不定要到早上才来收信。
他伸手把信塞了进去。啪嗒一声,隐约传来信封落地的声音。
“克郎,快起来!”
身体被猛烈摇晃,克郎睁开眼睛,眼前是加奈子苍白的脸。
克郎皱起眉头,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他边问边拿起枕旁的手表,时间是早上七点多。
“糟了!你爸在市场上晕倒了!”
“啊?”克郎坐起来,一下子清醒了,“什么时候?”
“刚才市场上的人打电话来说的,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
克郎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牛仔裤。
穿好衣服,他和加奈子、荣美子一起出了门,在卷帘门上贴上“今日暂停营业”的告示。
搭上出租车,他们赶到医院。一位鱼市的中年工作人员正等在那里,他似乎也认识加奈子。“他搬货的时候突然显得很痛苦,所以我赶紧叫了救护车……”那个男人解释道。
“这样啊,给您添麻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您回市场去吧。”加奈子向他致谢。
抢救结束后,主治医生过来谈话,克郎和荣美子也都在旁。
“简单来说就是过度劳累,导致心脏不堪重负。最近他有没有什么操劳的事情?”满头白发、颇有风度的医生以沉稳的语气问道。
加奈子说他刚忙完葬礼,医生理解地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不仅身体上,精神上也持续紧张的缘故。他心脏的状况不会立刻恶化,不过还是小心为好,建议他定期接受检查。”
“我会让他这么做的。”加奈子回答。
此时已经可以探视,他们随后便去了病房。健夫躺在急诊病房的床上,看到克郎他们,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都跑过来也太小题大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逞强地说,声音却有气无力。
“果然店还是开早了,应该休息上两三天才对。”
听加奈子这样说,健夫沉着脸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没事。咱们的店要是停业,客户们就麻烦了。有的人就等着咱家的鱼呢。”
“可万一逞强把身体累垮了,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
“爸,你别太拼命了。”克郎说,“如果一定要开店,我来帮忙。”
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惊异。
沉默了一秒后,“你瞎说什么呀!”健夫不屑地说,“你能干点什么?连怎么收拾鱼都不懂。”
“才不是。你忘了吗?我上高中之前,每年暑假都到店里帮忙。”
“那跟专门干这行是两码事。”
“可是……”克郎顿住了。
健夫从毯子下面伸出右手,制止了儿子的话。
“那你的音乐呢?”
“我会放弃……”
“什么?”健夫撇了撇嘴,“你要当逃兵?”
“不是,我是觉得继承鱼店更好。”
健夫不耐烦地咂舌。
“三年前说得那么了不起,结果就这样?老实跟你讲,我就没想把店交给你。”
克郎愕然望向父亲,加奈子也担心地叫了声:“他爸!”
“你要真是一门心思想干鱼店,那自然另说,但你现在不是这么想的。以你这种心态,就算继承了鱼店,也不可能干好。等过了几年,你准会又心神不定地想,要是继续搞音乐就好了。”
“没那回事。”
“怎么没有,我都知道。到那个时候,你有很多理由替自己开脱。‘因为我爸病倒了,没办法只能继承了’,‘都是为了这个家作出的牺牲’,总之什么责任也不想负,全是别人的错。”
“他爸,别这么说嘛……”
“你给我闭嘴——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有什么意见就说来听听啊!”
克郎噘起嘴,瞪着健夫。“为家里着想有什么不对吗?”
健夫哼了一声。
“这种好听的话还是等你有点成就再说吧。你一直坚持音乐,搞出什么名堂了吗?没有吧?既然你不听父母的话,一心扑在一件事上,那你就只剩下这件事了。要是连这事都做不成,倒以为自己干鱼店没问题,那你也太小看鱼店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健夫显得有些难受,按住了胸口。
“他爸,”加奈子说,“你不要紧吧?—荣美子,快去叫大夫。”
“不用担心,我没事。喂,克郎,你听好了。”健夫躺在床上,目光严肃地望着他,“我也好,鱼松也好,都还没脆弱到需要你照顾的程度。所以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再去全力打拼一次,在东京奋战一场。就算最后打了败仗也无所谓,至少你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做不到这点你就不要回来。明白了吧?”
克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不语。健夫又用强硬的语气问了一遍:“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郎小声回答。
“真的明白了?这可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面对父亲的问题,克郎重重点头。
从医院回到家,克郎立刻动手打点行装。除了收拾带来的行李,他还整理了房间里剩余的物品。因为很久没有好好收拾过了,他又打扫了一下卫生。
“书桌和床都帮我处理了吧,书架如果不用的话也丢掉好了。”休息兼吃午饭的时候,克郎对加奈子说,“那个房间我以后不用了。”
“那我可以用吗?”荣美子马上问道。
“嗯,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