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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陆仰止总算低头看她了。
只是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比之山间寒风,还要冷上许多。
他仅仅只是看了一她眼,便抬头,从容对几名士兵吩咐道:“你们过去吧。”
唐言蹊皱眉,“陆仰止……”
“你闭嘴。”陆仰止想也不想打断了她的话,“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他身边是悬崖。
唐言蹊往那边觑了觑,被这高度冲击得一阵头晕目眩,瞬间就蔫了不少,闭嘴不吭声了。
“雷霆”部队的几个士兵开始逐一攀着搭在山间的绳索横跨山谷。
地面的晃动更厉害了。
陆仰止便抱着她在山边坐了下来,将两个人的重心降低。
周围的山石不断塌陷,唐言蹊能清楚听见那些滚落和碰撞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一片安然宁靖。
“陆仰止,你走吧。”
“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语毕,二人同时一怔。
陆仰止没回应她的请求,倒是唐言蹊满脸不知所云地看向他,“什么假的真的?”
他又望向了远处动荡不安的山体,过了好半天,唐言蹊才听到男人低沉磁厚的嗓音静静传来,在四周剧烈的动静里轻的几乎被埋没,可她还是把每个字都捕捉得很清晰——
“你恨清时,想杀了她,因为她害了你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的地面在颤,唐言蹊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望着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没言语。
陆仰止就在一旁,视线一瞬不眨地攫着她苍白孱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冷得像是结了冰,“唐言蹊,你知道五年前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的死活和她没关系,你要报复可以冲我来。”
“所以你是在怪我刚才的所作所为?”唐言蹊荒唐的笑出了声,凉凉的褐瞳对上他无比沉鹜的眼神,“陆仰止,我没指望你们跟我说句谢谢,但是过河拆桥这种事做的不要太顺手吧。”
陆仰止沉了声音,俊脸的轮廓里透出了一抹肃杀之意极强的张力,“过河拆桥?”
“如果不是炸弹刚好在这个时候引爆,你是不是打算亲手杀了清时才算完?”
唐言蹊睁大了眼睛,想立马否认,却被他眼里的狠绝射中了心口,痛得痉挛。
“你什么意思?”
“清时父亲的死,你和墨岚都脱不了干系。她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反倒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对她下这种毒手。你到底知不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陆仰止紧盯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嘴里说出来的字眼也一样绝情,“唐言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唐言蹊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土壤,指甲都扣进了土地里,却似毫无知觉。
她记得庄清时的父亲是如何因她而死的,也记得,那年她投案自首之前,曾经在冰冷滂沱的大雨中跪了许久,最后给庄忠泽叩了三个响头。
唐言蹊虽然不是什么大忠大善之人,但是自己造过的孽、犯过的错,她半点不敢忘。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正是因为她不敢忘,所以她才肯舍弃自己一条命,只为保全庄忠泽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如今被人这样一剑刺穿,还就着血脉一起挑出来,那感觉让她简直抬不起头……
就连服刑尚有期限可言。
他们就打算捏着这一件事,让她永远的愧疚退让下去?
“是啊。”唐言蹊轻笑,扬了下头,脖颈的线条像极了在池水中舒展的天鹅,如果她现在不是这样满面血污的狼藉的话,“我是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陆仰止眸光一紧,厉声斥道:“你不可救药!”
“我不可救药?”唐言蹊转过头,扯了下嘴角,“我要是真不可救药,现在你连她的全尸都找不到!她体贴她温柔她善解人意,既然你这么宝贝她,她脑子里的水你怎么不给她放一放?看不见这是什么场合就往山上跑?不知道绑匪想要她的命?!越塔送人头,神他妈坑队友,小学生都不敢这么玩!”
天地间有一霎的寂静。
“唐言蹊。”他沉冷的声音传来,胸腔都跟着震,“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连话都别跟老子说!”唐言蹊气得想往旁边挪,奈何腿像废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将就着坐在那,黑着脸不看他。
这副样子像极了五年前她每次和他闹脾气的模样,陆仰止恍惚了一瞬,回过头的时候,手已经快要伸到她的头顶了。
五指在空气中攥了个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陆仰止面上僵硬,心里忍不住嘲弄地想,这双手这是想干什么呢?像以前那般,揉着头发哄她吗?
“女孩子家,一口一个老子。”他冷笑,“墨岚是穷疯了吗?不找个礼仪老师板一板你的言行举止?”
唐言蹊心里微微一刺。
在唐家那十几年,过得并不算太好,爹不疼娘不爱,几个月都见不到唐氏夫妻一面,连家里做饭收拾屋子的保姆也懒得跟她说话。
随性惯了的后果就是长大了的唐言蹊养成了一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转眼就万事皆空的好脾气。她什么都不讲究,朋友也大多是市井混混。她和他们仅有的区别,也许就是——她有闲钱,并且聪明些。
所以当她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叫陆仰止的男人以后,她才会觉得他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他是大户门庭里出来的世家公子,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别人学不来的矜贵优雅,每一个眼神都居高临下的非常到位。
若是放在以前,她是讨厌极了这帮附庸风雅、穷讲究的有钱人们,觉得那些人都是浑身臭铜味的资本家,脑子里长草的智障玩意儿。
可那一年,那个夏天,在网络上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狄俄尼索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败在陆仰止的手上。
这件事让唐言蹊将近半个月都醒不过闷来。
她对他纠缠不休,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是无拘无束的唐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那样想得到什么。
她开始学化妆,学搭配,把那些看起来比代码还要复杂的名牌们死记硬背在脑子里,每天睡前半杯红酒,早起一杯咖啡……一个多月后顾况再见到她,吓得差点没跪下,目瞪口呆的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言蹊很想一拍他脑门子赏一句“滚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娇羞的,“讨厌。”
就这样,后来再见陆仰止的时候也没被人家正眼瞧过。
至于……她是怎么嫁给他的,其实她自己也没太懂。
就是突然有一天唐氏夫妇推着一大堆行李要出门,唐言蹊远远望着那一排随性的佣人保镖,心里已经没有儿时的波澜了,冷不丁却听见旁边的保姆面无表情地说:“小姐,老爷和夫人要走了。”
唐言蹊叼着棒棒糖转身,“那么多人伺候着,用不着我去送。”
“言言。”身后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她对那个她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的印象,好像就只剩下嗓音了。
他长什么样子来着?唐言蹊现在想想,都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那时爸爸说了什么她当然也忘记了,大约不过是给她传达了一个意思——榕城陆家的三少爷要娶个八百里加急的媳妇儿,整个榕城只要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就要留着给三公子见见。虽然大家都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但看在陆家的面子上,还是让她去走个过场出个镜,成不成都无所谓。
谁都不知道,她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心跳都快飞出嗓子眼了。
一通梳洗打扮,带着一种即将被帝王选入后宫的雀跃心态早早就到了西餐厅。
结果陆仰止就这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唐言蹊也是个没羞没臊的,当机立断:“好啊,那我们形婚吧!”
一顿饭,陆仰止听她说了不知多少四六不着的浑话,急得唐家随行的保镖眼睛都快挤歪了,唐大小姐愣是看不见。
饭后,唐言蹊也开始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太放飞自我了,陆仰止估计是被她吓到、再也不想见她了。
不过她还是怯生生地问了句:“我们下次在哪见?”
陆仰止低头整理着西装袖口,嗓音清冷无澜地说:“珠市口吧,那里适合你。”
唐言蹊一愣。
那是榕城有名的小吃街,以热闹而廉价出名。
尽管她平时一放学就跟顾况他们飙车去吃小吃,可是被陆仰止带过去,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屈辱。
仿佛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就算打扮得再华丽高贵,在他眼里也永远只是个市井小民。
不知是结婚之后多久,唐言蹊偶然问起缘由,才听他淡淡一哂,道:“你在西餐厅只会束手束脚地装淑女,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也不见得多好吃。如果和我结婚只能带给你一些让你厌烦的规矩和礼仪,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唐言蹊被他问得怔住,又听到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言言,你很好。就一直这样,不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