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与子同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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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休养,谢让、谢天和第二大队的幸存者伤势基本好了。这天,他正坐在救护所的大院里晒太阳,一个士兵匆匆跑来,通知他到师部开会。

谢让到了师部,只见吴念人和几个团长都在,旁边还有钱参谋,他显然负了很重的伤,脸色苍白,胸前的鲜血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痂。

钱参谋一开口,谢让就大吃一惊。钱参谋说,他们被八路军袭击了。

暂编第一师的给养是由军部提供的。这天,钱参谋带了一个排,奉命到军部领了军饷。他们押送着军饷过了乌龙山没多远,迎面过来一支八路军队伍,约摸三四十人。两军相向而行,这个班的国军也没当回事,国共合作抗战,遇到八路军也是很正常的。双方打了招呼,那个八路军干部饶有兴趣地问他们:“你们车上放的是什么?”车上的银元用帆布包扎得结结实实,带队的钱参谋犹豫了一下,说:“带的是子弹。”

那个八路军干部有些惊讶:“就带这一车子弹?这也太少了吧?”

钱参谋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经常和鬼子打仗,弹药消耗大,军部的子弹也很紧张,没办法。”

那个八路军干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说的也是。好好打鬼子啊,兄弟们,多打仗,不够的就缴鬼子的。没有枪,没有炮,自有敌人给我们造。”

最后两句是八路军中非常流行的《游击队歌》中的歌词,钱参谋自然知道,他笑了笑,说:“那当然,子弹虽然少,但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最后一句也是《游击队歌》中的歌词,双方顿觉亲切,笑着交错而行。刚走了几步,那个八路军干部突然大喊一声:“卧倒,开枪!”

钱参谋一愣,扭过头来,只见那三四十个八路军动作利索地卧倒在地,对着他们劈里啪啦地开了枪。钱参谋刚要指挥部队反击,突然觉得胸口一热,一场剧痛,他低头一看,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钱参谋醒来时,已是满天繁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国军尸体,满满一车作为军饷的银元早已经不见了。他挣扎着掏出急救包,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忍着剧痛,拄着步枪一一检查,除了他死里逃生,一个排的国军全部阵亡了。钱参谋咬着牙,用了四五个小时,踉踉跄跄走了五六里路,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村庄。老乡一看是个受伤的国军,赶紧给他找些吃的,在他的要求下,又找了一辆牛车,把他送回了卧虎山。

吴念人听了钱参谋的讲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共产党终于下手了!”

谢让忙说:“吴师长,我觉得很可能是误会,八路军不可能抢友军的军饷,更不可能主动袭击我们。”

吴念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不可能?他们的新四军叛变后,蒋委员长就停止给他们发放军饷,他们没吃的没穿的,看到咱们的军饷当然眼红。”

谢让摇了摇头:“八路军的力量还很弱,能避免和国军冲突,他们就尽可能地避免,怎么还会主动挑起事端呢?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我怀疑这是日军的阴谋。樱井兆太郎训练了一支挺身队,专门冒充八路军或者国军,一是为了刺探情报,二来是为挑起国共矛盾,好让我们自相残杀。我觉得这件事儿肯定是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干的。”

高昌也忙接上说:“谢副团长说的有道理。我们和挺身队交过手,这些人都是由精通中国话的日本兵扮的,一时还真是难以区分。他们打进我们热血团的内奸周樱,还有和她接头的姚瘸子,都是挺身队的,也都是日本人,但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我们都认为他们是中国人。如果他们扮成八路军,别说钱参谋,就是换了我,也未必能识破……”

吴念人打断了他的话:“鬼子的挺身队有这么厉害吗?他们敢深入乌龙山吗?都是一些日本人,中国话说得再好,也不可能那么地道。钱参谋能分辨不出来吗?这绝对是八路军干的。”

谢让说:“我们还没有证据,我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吴念人愤怒地指着钱参谋质问谢让:“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还要什么证据?钱参谋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吴念人手下的几个团长也纷纷帮腔,个个咬定就是八路军干的,必须严惩八路军。

吴念人用手往下压了压,说:“这件事不用讨论了,这必定是八路军干的。我命令全师立即出动,突袭乌龙山八路军根据地。如有通匪的,军法论处。”

谢让还要再说什么,高昌悄悄地向他摇了摇头。他是吴念人多年的部下,自然清楚吴念人,他既然提到了“军法论处”,那就说明他杀心已起。谢让就不要在这个时候主动迎上去让他抓到把柄了。

吴念人也是害怕谢让等人泄露消息,开过会后,部队立即出发杀向乌龙山。

谢让万分着急,一直想找个机会给谢天或者朱燕子说说,让他们偷偷地抄近路赶到乌龙山给八路军报个信,奈何吴念人早就安排了两个参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不时地东张西望,连朱燕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倒是几次看到了谢天,却没有上前说话的机会。谢让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事儿是八路军干的,百分百是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干的。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会不会吴念人也清楚这根本不是八路军干的,而是要借这个机会剿灭八路军?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吴念人带领暂编第一师到了乌龙山,把指挥部设在一个山凹的村庄里,那间民房里还算亮堂,房东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和一个小伙子铡着玉米秆,想必是给牲口做草料。他倒是配合,听说国军要在这里架设临时指挥所,就停下手里的活儿,带着儿子出了院子。一切收拾停当,吴念人立即命令部队包围了乌龙山。整个乌龙山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营连长们感到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山下动静这么大,八路军不可能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吧?

他们赶紧派人报告吴念人,怀疑八路军会有什么阴谋,说不定正在山上埋伏,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吴念人听了,走了几个来回,撇了下嘴,说:“这些土八路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会有什么防备?立即进攻!”

正在这时,一个军官进来报告,八路军派来谢地,要求前来谈判。

吴念人头也不回地说:“他从哪里来的,还让他回到哪里去,不见。”

高昌忙说:“吴师长,还是让他来一下吧,听听他如何说,至少还可以以此了解一下八路军的虚实。”

吴念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只好叫人把谢地带来。

谢地赶过来,给众人敬了礼,不卑不亢地对吴念人说:“吴师长,这完全是一个误会。贵军昨天遇袭的事情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何团长立即进行了调查,不但和我们乌龙山八路军无关,何团长还询问了周围百十里内所有八路军的部队,包括地方上的民兵,没有任何人袭击贵军。想必这是日军的阴谋,目的就是挑起国共矛盾,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何团长让我向您问好,并给您解释清楚,以免上了日军的当。”

吴念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们有人证,明明是你们八路军干的。你们不承认也没什么用了,今天你们要么顽抗到底死路一条,要么放下武器投降,接受国军改编,你们自己选吧。”

谢地淡定地笑了一下,说:“吴师长,虽然您现在包围了乌龙山,但八路军仍然绝不会开第一枪。明人不做暗事,何团长让我告诉您,我们所有路口都埋上了地雷,还设有陷阱,陷阱里铺落削尖的竹子,上面都涂有剧毒。我们这些本来是对付鬼子的,但如果您听不进我们的劝告,执意要进攻八路军,贵军将会遭到重大伤亡,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何团长请您三思而后行,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人,应该携手抗战才是。”

谢让担心地看了看谢地,谢地朝他笑了笑,那意思是让他放心。

高昌忧心忡忡,谢地是谢让的儿子,谢让不便多说,他必须得为谢地说两句了,以免吴师长发火动粗。他忙站出来说:“吴军长,谢地本来就是咱们热血团的人,他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咱们因为攻打八路军而遭受损失,确实是得不偿失。”

吴念人突然扭过头来,吼道:“来人啊,把这个叛贼给我抓起来!”

几个士兵上前扭住了谢地。

谢让大惊,忽地站起来,质问吴念人:“他只是代表八路军来谈判的,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

吴念人瞪着他,冷冷地说:“我抓的不是八路军的代表,是国军的叛贼。他从前是不是国军的?谢让,你身为国军高级军官,我没有追究你纵容儿子叛变,已经算是宽大了。你要好自为之。”

谢让还要再说什么,高昌忙拉住他,让他坐下。高昌说:“吴师长,谢地的确原本是热血团的,但他是在战斗中负伤失踪的,八路军救了他,还给他治好了伤。眼下是国共合作抗战,他加入八路军也是为了打鬼子,这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他现在确实是八路军的代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们扣留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吴念人哪里听得进去,吼着让人把谢地关了起来,声称打完这一仗回到卧虎山,立即对谢地进行军法审判。

吴念人命令部队立即进攻乌龙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把八路军消灭掉。

谢让强忍内心的悲愤,缓缓说道:“吴师长,咱们先把谢地的事情放到一边,我真心建议暂时不要进攻乌龙山。八路军在这里经营多年,谢地刚才说的,也不能不认真考虑。如果真要进攻,我建议先派出小部分人试探一下,看情况再作打算。”

吴念人本来听不进谢让的话,但看看其他几个团长脸上都有赞许之色,只得命令先派了一个班,试探性进攻。

结果,这个班一踏进雷区,一声巨响,五六个人倒在了血泊中,剩下的人赶紧往回跑,又踏响了几颗地雷。一袋烟的功夫不到,一个班就报销了。

高昌劝道:“吴师长,乌龙山看来防守森严,即使要攻打,也要从长计议。”

吴念人咆哮道:“打,就是付出再大的伤亡,也要把乌龙山打下来。共产党迟早是国家的祸患,晚打不如早打。”

他正准备命令部队倾其全力攻击,突然门口响起一阵喧闹声,他把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参谋跑到门口看了看,回过头来,说:“房东说要进屋拿东西。”

吴念人不耐烦地说:“让他进来拿了就走。”

房东带着那个小伙子进来了,径直就冲着吴念人过来了,吴念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一支短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那个小伙子一只手掏出了一支短枪,另一只手掏出一颗手榴弹,嘴巴咬着手榴弹的弦,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

高昌瞪着那人,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劫持国军长官!”

那人嘿嘿地笑了笑:“你们敢来打八路军,八路军劫持个你们的长官又有什么?”

高昌愣了一下:“你们是八路军?”

那人笑了笑:“你到门外去看看,然后回来再问我吧。”

高昌等人忙向门外张望,门口的两个士兵早已经举起了手,门外站着上百名老乡,个个端着长枪,甚至有的还端着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那人笑呵呵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村里的老乡早已经转移到山上了,整个村庄的人都是我们八路军。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何团长就在你们隔壁等着呢。”

正说着,门口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吴师长,别来无恙?你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呢?让我们也做好欢迎你们的准备嘛。”

吴念人恨恨地看着一身老乡装扮的何思运,说:“落到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何思运惊讶地说:“谁说要杀你了?吴师长大老远亲自跑到乌龙山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你们呢?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谈谈联合抗战的事情。”

他回过头来,对那些举着枪对着吴念人的八路军说:“大家把枪收起来吧,吴师长是友军,不是敌人。”

八路军收起了枪,那个扮成房东的也放开了吴念人,但他们都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个人。

何思运伸出手,诚恳地对吴念人说:“吴师长,请坐。”

吴念人恼怒地说:“你们共产党真是奸诈无比,居然在我的部队安插奸细。这是友军的举动吗?”

何思运摇了摇头,说:“吴师长,您误会了,我们没有在你们部队安插一个同志,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付你们。这只是凑巧,假如今天来的不是你们,来的是鬼子,同样会出现这个情况。”

何思运看看众人一脸疑惑,犹豫了一下,说:“虽然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但国共联合抗战,贵部也算是友军,不妨告诉你们,我们早就把周围村庄的老乡转移到了乌龙山,这些老乡都是我们八路军,闲时帮老乡种田,战时就拿起枪打仗。鬼子来了,山上山下一齐行动,他们是跑不了的。”

吴念人愣了愣,不得不承认,八路军确实高明。高昌和谢让同样是这样的感觉。他们关切地看着吴念人,现在师部被八路军包了饺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骑虎难下啊。

吴念人强打精神,低低地说:“今天我大意了,愿赌服输,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何思运笑道:“吴师长并非大意,而是对我们有所误会。我已经派谢地向你们诚恳解释了,奈何吴师长听不进去。我不得不出面,再向吴师长解释一遍,经过我们调查,周围方圆百十里的共产党武装,包括民兵,都没有袭击贵部。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吴念人。

吴念人愣了一下,就连高昌和谢让也有点疑惑,不是说有可能是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吗?另外一种可能是什么?

何思运说:“除了我们知道的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吴师长对我部误会甚深,为找借口攻打乌龙山,自导自演了这场苦肉计。”

吴念人的脸腾地红了,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何团长,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吴某人再不堪,也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何思运笑着说:“当然,我相信吴师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只是提醒吴师长,你可以怀疑是我们八路军干的,我们就也可以怀疑是你们自己干的。本来都是抗日的中国军队,如果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还如何团结起来抗战?何年何月才能把鬼子赶走?吴师长,凡事都要慎重啊。”

除了谢让和高昌,周围其他几个团长脸上的表情也缓和多了,显然,他们也觉得何思运说得有道理。

吴念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无法应对,只得闷闷地说:“今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想怎么发落,就随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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