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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绥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眸光幽邃,漆黑的瞳孔之中,仿佛有一片火焰在燃烧,就这般灼到了对面了一神尼的身上。了一神尼终于从古井无波的状态中松动出来,她眼眸缓缓睁开,拨动持珠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崔祯噤若寒蝉,他已然看出沈绥的这番话,似是针对了一神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仲琴,若菡,我们开始演奏吧。”沈绥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接过蓝鸲递来的自己的紫竹长箫,缓缓放在了嘴边。
沈绥、沈缙和张若菡,已然十多年未曾合奏过了。但是,默契仍在。这一次,作为主音琴,张若菡率先起音,她刚一起手,沈绥、沈缙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竟是《广陵散》!
《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王曲》,最早由魏晋名士嵇康编纂成曲、弹奏成名,自嵇康后几近失传。“广陵散”意为“广陵止息”,广陵乃指扬州,意思是,这首曲在广陵流传之后就此休止而散,无人继承。此曲后来由历代名士不断重编,出来了许多版本,张若菡所弹,乃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版。此曲讲述的,是刺客聂政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刺韩、冲冠、发怒、报剑,铮铮杀音、慷慨激昂,乃是上古相传的唯一一首杀伐之曲。
张若菡会选择这首曲子,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此曲一起,屋内霎时仿若变作了韩王的宫殿,肃杀的气氛顿起。主音琴起后不久,沈缙的辅音琴也加入,焦尾低沉沙哑,张若菡的琴音则高亢激畅,双琴合并,乐感层层叠叠铺开,极富感染力。而沈绥的箫音,亦在不久之后加入,更添一份苍茫渺远之感。
崔祯闭目凝神倾听,这等水平的奏乐,他此生也是第一次听闻,不由陶醉其中。尤其是奏主音的张若菡,指法极其凌厉,琴弦似有刀刃向弹,弦音铮铮,似在割裂空气。这琴声真可谓怒意滚滚、杀意勃勃,直向对面的了一神尼扑面而去。途径沈缙时,被她的焦尾琴音一激,登时愈发浩荡,排山倒海。而沈绥的箫音,却好似徘徊在上空,天音般时有时无,但却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弥补张若菡琴音过为凌厉造成的漏音之故。
了一神尼双手合十,颤动双唇默念佛经,袖袍无风自动,好似在抵御琴音的攻击。这诡异的场景,让崔祯都忘记要听奏乐了,仿佛真的身处刺杀现场,奏琴者便是聂政,琴音便是他手中的剑,而了一神尼,则是韩王。
只是,让崔祯更为震惊的事,就在下一刻发生。一个黑衣人影,幽魅般忽而从门口闪身而入。此人身法极其诡异,仿佛踩着乐点一般,几步就迈出了数丈远,迅捷地绕过了身前所有的障碍物,抬手,袖中亮出一丝寒芒,直直刺向崔祯面门。
崔祯惊呼一声,向后跌坐,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头部。他身旁的四个护卫高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前面两个向崔祯扑去,挡在他身前,身后两人拔出刀剑,闪电般向刺客斩去。
然而刺客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只是袖口一翻,四枚寒针抖出,刹那刺中四名护卫,四人应声倒地。
袖口的寒芒,还在进发。
“琴奴!”沈绥箫声不知何时已止,大呼一声,与此同时,她衣袂猎猎,飞跃半个筵席,身形已然出现在了刺客身侧,手中紫竹箫向那刺客点去。
刺客侧身,举起手臂护甲相抗,身形霎时一顿。彼时沈缙琴声顿止,双手忽而扣住轮椅扶手两侧,只听“咔哒”一声机关声,轮椅扶手头忽而打开,两只三棱飞索毒蛇般窜出,扎向那刺客。
却没想到那刺客身手极其了得,竟是双足/交叉,忽而腾空,于半空中旋身,弹开那两道飞索,甚至还有余力,将其中一道飞索打向沈绥,逼得沈绥退后半步。
忽而又闻一声机簧声,只见那刺客在半空旋转的过程中,忽然背部蝴蝶骨向后一夹,一只短矛直挺挺从他后颈处飞出,扎向崔祯。
沈绥腰间雪刀悍然出鞘,“锵”,刀刃将那短矛于半空中斩断。然而矛尖却打着旋,要划过崔祯的头颅。
忽的从半空中突兀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稳稳抓住了那旋转的矛尖,就好似玉手轻摘一朵花一般,行云流水,毫无钝涩之感。然后这只手将那矛尖反手掷出,瞬时扎进了那刺客的右肩之中。
“阿弥陀佛,害人之心不可有,收手吧。”了一大师掷出矛尖后,合掌道。
沈绥几步赶上前,将那刺客当场拿获。揭开他的蒙面面罩,却看那刺客已然咬破藏于口中的毒囊,服毒自尽了。
沈绥紧紧蹙起眉头。
“唉……”了一大师叹息。
从刺客入门,到矛尖扎入刺客肩膀,这一切过程发生得极其短暂,待到刺客落败,张若菡的琴音才顿住。她缓缓收回放在琴上的双手,额头已然渗出一层薄汗。而李瑾月则全程不动如山,倒不是她没反应过来,只是她的优势不在快,这等拼速度的场面,她插手只是添乱。
“呵……呵……”崔祯喘着粗气,面色煞白,只是一瞬,他已然周身被冷汗浸湿,“多谢诸位护我性命。”但他也并不忘谢过众人。
“先别急着谢我们,今晚的客人可不止这一位,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沈绥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仙气渺渺的女音从远方遥遥传来,却又特别清晰,好似在耳畔响起一般。
“诸位,可否出来一见,妾身久候多时了。”
沈绥率先推门而出,众人随她步出书房小院,就见与书房院落隔着一堵墙之外的藏经阁飞檐之上,有一白衣胜雪的蒙面女子,正坐于月色朦胧之中。
“好凌厉的广陵散,妾身喜欢极了,多谢沈大郎为今夜刺杀准备这样一首曲子伴奏,真是妾身的无上光荣。”
她话中笑意盎然,仿佛丝毫未被刺杀失败所困扰。一头棕色的长发披散,蒙面纱布之上,碧绿的眸子好似猫。
她的说话对象,又从沈绥转向了了一大师,她手指点了点了一,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我亲爱的妹妹,真是许久不见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我,我真是感动。”
场面顿时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