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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秋游,便是全民同乐, 到了专门游玩的场合, 一众太太奶奶和姑娘们也都很放的开, 老远便听她们大说大笑,可若是知道她们底细的人细看便能发觉, 官商出身的还是泾渭分明, 甚少混杂。
因此次杜文考试名次靠前,又颇年幼, 杜瑕也是个风云人物, 她刚一下车, 好些人都远远的冲她微笑招呼, 十分热情。
杜瑕自然先去见过元夫人, 不免又被她拉着说了几句话, 好一会儿才得脱身。
稍后她跟肖云边走边看景,几个丫头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肖云就道:“娘是真喜欢你,我有时候瞧着也眼热呢。”
杜瑕笑着去捏她的脸,又假意抽/动几下鼻子道:“呦呦呦,好酸的醋味儿, 却不知是哪里来的?”
肖云脸上微微泛红,跟她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
杜瑕细看她气色, 只觉得比往日好了些, 且双目也颇有神采, 脸上似乎也长了些肉, 便喜道:“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今儿闹了这么久,竟没大见你喘,脸面也红润。”
谁不愿意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呢?肖云听后也欢喜,从丫头手里接了团扇,轻轻扇着道:“果然好了?不瞒你说,我自己也觉得松快了好些呢,只是不大敢认,夜里睡得也好了。”
杜瑕爱她为人,听了这话也替她高兴,又问了几句,知道早前元夫人专门给她请了个女师傅,现如今也时常跟着做些养生,再配合吃药调理,自然慢慢见好。
“多活动才是正经,好吃好睡,夜间如若睡不大安稳,便烫烫脚,再喝些个热牛乳,我自己试过的,有用呢。”
肖云一一记下,又道谢。
前头已经有知县府里的丫头小厮在河边树荫底下设了小几、毯子,上面白了好些时令瓜果并几盘圆滚滚胖乎乎,金黄可爱的月饼。
肖云和杜瑕过去坐下休息,也尝了些。
因为那月饼甚大,便都有人切成小块儿端上来,杜瑕每样都尝了一口,内容竟十分丰富,比后世也不差什么。有干果膏儿的,枣泥的,豆沙的,瓜瓤的,还有蛋黄、咸肉等十分丰富,更有玫瑰等鲜花口味的,都很美味。
见她爱吃,肖云就笑说:“前儿派人给你们家送的也是这厨娘做的,只是这两天她又想出来几个新口味,你若喜欢,回头我再打发人送去。”
杜瑕也不推辞,只点头笑道:“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你只多多的送,我一准儿来者不拒。”
两个姑娘在树下笑成一团。
这却是一棵桂花树,本身气味就十分香甜,再叫这热天气一熏,越发浓郁了。
闹了一会儿之后,杜瑕便起身看桂花,又从上头挑了两支好看的摘下来,小心的编成一个手环。
肖云早知她手巧,如今亲眼见了,越发赞不绝口:“哎呀,可真好看。”
杜瑕笑了,招手叫她过来,肖云当真笑嘻嘻的过来,乖巧的模样耿直小猫儿崽似的惹人怜爱。
杜瑕拉着她的手,将桂花手环给她戴上,又端详一回,再瞧瞧这个小姑娘,笑道:“可真好看。”
“哎呀,你可真是!”肖云忍不住噗嗤笑了,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却也还是举着看,觉得十分美丽。
熟了之后,杜瑕就好似被激发怪阿姨脾性,就喜欢逗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当即道:“这才是真正上等自然桂花香呢,可不比什么香囊香袋香坠儿雅致多了?”
肖云点头称是,当即解下身上的八宝桂花香囊,叫丫头重新给自己换了个空的,权当装饰。桂花味浓,如今天儿又热的很,若是全身带香,只怕要熏倒人啦!
就听那边杜瑕又来了句:“你这样害羞,若是日后说婆家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杜瑕自己就先笑起来,肖云一张小脸儿都红透了,也不管香囊还没带好,当即拔腿去追,口中嚷道:“你这可真是,真是,看我不打你……”
因还是九月,天气有些燥热,走了这段路又闹了一回之后,两人额头便微微见汗,都拿扇子轻轻的扇动。肖云带的丫头又端上来两盏雪泡缩皮饮,正是有解暑热、干渴、消暑毒的功效,恰对这个景儿。
里面放了些荷花蜜,听说也是用什么泉水冲泡的,喝起来自有一股甘甜清香,一盏下去,果然人都清爽自在了许多。
算来杜瑕来这边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仍旧没看到方媛等人,原先是觉得来人太多,找不过来,可如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约莫是被谁绊住了。
现在有了这个想法,她接下来在四处逛的时候就更着力寻找,果然就在一棵柳树下发现了正在与石莹等人争执的方媛和万蓉。
两边虽然隔得远,可看她们的表情动作,也能猜出必然不是什么和谐友好的气氛。
杜瑕也只熟悉她们三个,周围的几个姑娘却都不大认识,正皱眉呢,耳边便响起肖云不紧不慢的解说:“……都是县内几个秀才的姐妹,只不是同一届的。”
虽说都是秀才,可世上能有几多如杜文、牧清寒、洪清之流十来岁就早早中了的?竟都是二三十岁,他们的姐妹自然也没有多么年轻,因此不过豆蔻年华的石莹放在里面便格外显眼。
杜瑕跟石莹一直关系不大好,也看不惯她的做派,眼下必然是石莹又找别人麻烦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跟肖云告罪一声,先带着小燕快步过去。
还没走到呢,就听石莹大声道:“我们都是在这里谈诗论画的,你这么大的人了,竟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快离了这里吧,别用铜臭熏臭了我。”
方家、万家之流虽祖上老家是陈安县,也已经两代人在外过活,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外来户。可偏偏就是这外来户,竟无比豪富,力压原先风光的数家,成了结结实实的陈安首富,当家的又豪爽大气,竟十分风生水起,于是有一干心胸狭隘的便都不自在起来。
原本石家虽算不得一流富裕,可也着实叫人不敢轻视,哪知方老爷带着几个兄弟一回来,竟就将他们生生压下去,原先的一流立时成了二流,二流也变成了三流,这口气如何忍得下?
石莹对方媛和万蓉的态度一直很矛盾,既羡慕她家豪富,巴不得上赶着亲近;又嫉妒她们抢了自己风头,恨之入骨。
只因原先自家到底奈何不得方万几家一处的庞然大物,也只得忍耐,又因着方媛是个直肠子,并不难相处。
谁知突然有一日,不知哪儿个犄角旮旯又蹿出来一个杜瑕!见面头一遭就害她吃了方媛的排头,引得无数人看她笑话,实在可恶!
石莹却不找自身原因,只一味记恨方媛和杜瑕等叫自己下不来台的人,久而久之,恨意渐浓。
如今喜的是石仲澜顺利中了秀才,石家现下也出了正经读书人,一朝扬眉吐气,便觉得方家、万家之流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哥哥是知县老爷的入室弟子,更是秀才公,你不过一届商贾,算什么东西!
尤其石仲澜中了秀才后,本就热闹的石家越发宾客盈门,无数熟的不熟的人纷纷前来恭贺、拉关系,只礼物就收了好些!
石莹越发得意,也越发的不将方媛等人看在眼中,现下便集结一众读书人家的女眷过来找茬,当众削面子,眼睁睁看着她们吃瘪,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周围几个姑娘、媳妇纷纷捂着嘴娇笑起来,眼神也十分轻蔑,明显站在石莹一边。
这话实在扎心窝子,却又偏偏反驳不得,因为方媛确实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不仅字写的不好,便是肚子里也没记得几首诗,只气的她和万蓉脸都涨红了。
这明显是在挑刺儿了,即便方媛不通诗书,可万蓉却着实是个才女,石莹这样做只是故意给她们难堪。
旁人暂且不提,杜瑕一听这话先就恼了,一边往那边走,一边朗声道:
“石姐姐如此心高气傲,瞧着是谁也不放在眼里,难不成别忘了家中产业?便是商户出生也是正经良籍,你如此自轻自贱,岂不是轻了圣人,轻了父母,也轻贱了自己,好没意思。”
分明是石莹故意挑唆众人来排挤方媛,给她难堪,可被杜瑕这样一讲,竟好似她自己先就自轻自贱起来,着实打脸。
石莹一听脸色刷地变白,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气鼓鼓的瞪着她。
她嘚瑟不假,却不敢嘚瑟到杜瑕头上,皆因如今自己凭借的就是哥哥的功名,可杜瑕的哥哥却比自家哥哥更年轻,且名次更加靠前……
方媛和万蓉不禁朝杜瑕投来感激的眼神。
她们早就被石莹的轻狂倨傲气的不行,只是这些话杜瑕能说得,她们却说不得。杜瑕说是大肚能容人,她们说便是狡辩难缠了。
虽说商户也是正经良民,然而在某些情况下着实有些底气不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一见是她,石莹越发怒气高涨,斥道:“又有你什么事儿?”
杜瑕反唇相讥,嗤笑道:“这儿也不是你家的,谁都来得,人家爱什么不爱什么,又有你什么事儿?”
原先自己不爱跟她一般见识,哪知越发纵的她不知姓什么,如今竟也会拉帮结伙,欺负旁人了!
她们几个都是熟人,闹成这样也是新愁加旧恨,石莹旁边的几个姑娘媳妇却都不大认得杜瑕,只是见她底气十足,又衣着华贵,穿的都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上等料子,心里先就怯了,不敢吱声。
眼见石莹大有不罢休的意思,随后赶到的肖云只得出马,轻声道:
“莫伤和气,陆家姐姐言之有理,一方百姓和乐安详便是各行各业环环相扣的结果,少了谁能成呢?粮米菜蔬承然有农户耕种,可若是中间没有商人流通买卖,难不成你我要自去请田间地头摘取?若真是那样,读书的也必然读不成书,做官的也就做不得官,如何能有太平盛世,国泰安宁。都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也就是说不管你身居何处,肩挑何职,必须辛勤劳作,不愧天地,便是大善,又何惧流言,更不好看轻旁人。”
这一番话虽是轻声细语,可着实掷地有声,难为她小小年纪便已有了这样的见识,众人纷纷称赞不已,又十分敬佩。
杜瑕听后也暗自感慨:果真是官家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就已经十分了得,只这份政治觉悟和敏感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换作自己是断然说不出来这样有高度又无懈可击的话。
都云官商一体,虽听着不是好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商人固然惹不起官,可官却也轻易动不得富商巨贾。皆因他们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掌控一地经济,端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的惹得狗急跳墙,豁出去闹个天翻地覆,当地经济瞬间陷入瘫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当官的政绩与地方经济发展程度息息相关,若真的闹到那一步,必然惹得天子震怒,自己也讨不了好,是以官府对一方富商大多已安抚、威慑交互进行为主。
所以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不管肖云与方媛和万蓉私交如何,她也不可能任由石莹肆意诋毁,必然会表态。
眼见肖云竟也隐隐站在杜瑕和方媛这边,石莹不禁脸色更为难看,可偏偏无言以对,一张脸都涨红了。
真要让杜瑕评判,这石莹纯粹是自找难堪,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
她家本就是商户出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虽然因为石仲澜中了秀才,勉强跟读书人家沾边,可到底还没有摆脱铜臭气,纯正的读书人家也未必真正接受。谁知她竟连个缓冲都没有,就这样急吼吼的叛变,想投奔新阵营,殊不知这样轻浮轻狂不知轻重,有心人就更不待见了。
石莹见讨不了好,又有肖云在场,没有继续闹腾,只脸色不大好的带人离开。
因为肖云身份地位特殊,也没有一直跟杜瑕在一处,又说了几句话,顺便安抚了方媛和万蓉,也就离开了。
见方媛和万蓉仍旧面带怒色,杜瑕又安慰道:“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反倒误了这良辰美景,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们二人原本也是心胸豁达之人,听了这话又嘟囔几句,倒也真的揭过去,专心赏景玩乐。
三人相携沿河游览,中间又遇到好些卖瓜果小吃零嘴儿的,也买了来吃。
因为今年降雨偏少,瓜果便都比往年也甜了许多,像什么石榴、葡萄、大杏,竟像是能溢出蜜来一样。
到了后头吃宴席,上头还有那应景的菊花糕,肥螃蟹,几个人都就着姜醋汁儿美美的吃了一回,又谈论许多趣事,十分尽兴。
吃过午饭后稍作歇息,下午又是好一通玩乐。
杜瑕竟也意外遇见原先的邻居赵氏和女儿雅娘。
说意外,其实也不意外,中秋假日,城内外人人出来玩得,便是遇上大半个城的人也没什么。
因方媛和万蓉也在,杜瑕不好近前打招呼,只走近了微微颔首,又问雅娘近来如何。
许久未见,雅娘再开口却有些干涩,便是赵氏表情也十分古怪,又隐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胡乱敷衍几句便推脱有约在身,这就离去。
杜瑕看着雅娘匆忙丢过来的歉意眼神,再回想起之前王氏偶然的叹息,恍然大悟。
想当初自己一家搬来,各方面都颇为局促,赵氏一家何等肆意?更主动帮忙引荐学堂。
哪知短短几年过去,杜家轰然起来,杜文年纪轻轻就敢下场,难得一击即中。反观赵氏的儿子,都快二十岁了,如今已考了五六年,竟还没中!再加上杜瑕交际圈日渐扩大,往来的非富即贵……
此等落差,也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了的,赵氏素来心高气傲,与自家渐渐疏远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杜瑕与赵氏母女打招呼,方媛和万蓉就带着几个丫头略避开几步,此时待她们走了,便又都回来。
方媛见赵氏步履匆匆,身边的女孩儿似乎也有未尽之一,本能的问了句:“那是谁,怎得这就走了?”
杜瑕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雅娘这个自己来陈安县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从今往后怕是渐行渐远,也有点失落。
“无妨,咱们走吧。”
肖云越发忙碌不已,又遣人过来请了杜瑕去,与一众官太太、读书人家的小姐们谈论书画,吃茶行令,后头又不知是谁提议作诗,从者如云,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