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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我的“玉手”,礼貌地向内一让,银素红的云锦宽袍袖迎风一扬,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甚是耀眼。我敏感地捕捉到所有人的眼中都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我微侧身,玉带銙钩上那玛瑙折技花佩串发出悦耳的声响,一派富贵风流。
我自如一笑,“莫问慕踏雪公子久矣,请公子进小筑一叙,何如?”
非白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知是认出了我,因而笑我装模作样,还是在心中笑话我这个暴发户,他也撩起瑞锦纹的白袍低声道:“多谢君老板的赏宴。”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包括熟人素辉和韦虎,原非白总共带了八个人,个个步履矫健,我注意到这几人中竟然还有一个以前守门的那两个冷面侍卫中的一人,好像叫吴如涂吧。
悠悠移着莲步引我们来至梨花听雨阁,绿裁厅那里早已有丫头排好两列案几,上面摆上了几碟江南佳肴和金华酒,等我们两厢坐定,悠悠便翩翩然地过来向我和原非白各敬了一杯酒。从她看着原非白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花木槿和花锦绣。
最近我的探子传来西安的消息,好像锦绣为原青江生的儿子非流快六岁了吧。连夫人的女儿前年不幸落水夭折了,因为连家失势,这几年连夫人渐渐失宠,原青江宠爱锦绣之势有加,不知非白在其中有没有动过手脚。而我的宋二哥在原家打回西安的第二年娶了原非烟,入赘原家,成为了原青江的左膀右臂,与我的妹妹花锦绣却不知何时开始水火不容。原家表面上雄霸西北,可是内部的势力却是三分,原青江的义子原奉定明里暗里都支持着锦绣,主张原青江立原非流为原氏世子;原非清兄妹同宋二哥同心,战果累累;最后一股势力也是看似最弱的就是眼前这位,明明在暗宫里软禁了三年,不但拒婚被原青江厉声斥责,在暗宫里试图出逃数次,被抓回后施以严酷的家法,身边仅有一个韩修竹却依然在原家的明枪暗箭中挺过来的原家第三子。
近年来,在其和一众忠心耿耿的追随者的努力下,渐渐恢复元气,并且与锦绣和二哥在原氏成就三足鼎立之势。当然我在背后或多或少地推了他那群追随者一把。
表面上龙章凤姿般的天人,谈笑间看似洁瑜无瑕,细雪无声,可又有几人知道他在骨子里偏又如同其父一样是个固执得近乎疯狂的人。
这样一个人,就在非珏造访一个月后再度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他到底想干什么?
嗯?谁在咳嗽,原来是齐放在我旁边提醒,放眼场中,悠悠想为我们献舞。
悠悠是姑苏勾栏的一个奇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她在舞乐上确有造诣,传说当时有旧宫人甘四娘为教坊舞乐头领,亦是悠悠的舞技老师,曾赞曰,悠悠的一支风荷舞比之宫中流行的莲池乐,毫不逊色。
这小丫头精得很,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她只主动献过三次舞,第一次是自己的初夜竞价日,结果引来了我这个风月场上的冤大头;第二次是张之严到来之日;这算是第三次,原非白的这张脸还真好使。
我当然笑着说好,没想到悠悠羞答答地用甜软的苏州话要求原非白为其弹一曲伴奏。
嗬!我暗叹一声,表面上自然是责怪悠悠这个要求过分,看向原非白,他果然含笑答应了。
我命人摆上香案,递上净手之物,悠悠便取了一张我为她买的古琴。
原非白素手钩起琴弦,调试了一下,点头赞道:“好琴。”
是啊!这张琴在殷氏的氓山琴行里据说也算是镇店之宝了。殷老板看在我送给他我“最心爱”的小妾怜香的分上才让渡给我的,还特地让他的大掌柜花了半天时间为我讲述这具古琴的悠久历史,就怕我这个“粗人”不知道这具古琴的价值。
当然是怜香先心甘情愿看上了他,然后我设计让殷老板在我家花园做客时偶遇一佳人,当场平地惊雷,火花四溅,两人一见钟情,可谓相见恨晚,难分难舍。
不过我还是花了好多雪白雪白的银子啊。
他素手一扬,弹了一曲时下流行的《眼儿媚》,悠悠的小蛮腰拧开,长袖一挥,舞开了去,樱唇微启唱道:“我有一枝花,斟我些儿酒。唯愿花心似我心,岁岁长相守。满满泛金杯,重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与他人手。”
这首词是我写在《花西诗集》里的一首《卜算子》,悠悠今日特地挑了这首《花西诗集》里的词来唱也可谓用心良苦,她满怀情意地看着原非白。
然而原非白目光波澜不兴,却在唱到“岁岁长相守”时向我瞟来。
我佯装陶醉,尽量自然地移开我的目光,放眼场中,暗自坐如针毡。
原非白按着悠悠舞技和速度调整着自己的音律,一首《眼儿媚》给他连弹跳音,别是一番风情,悠悠舞姿亦是奔放,一串流水音后,一曲终了。
我们鼓着掌,悠悠云鬓稍乱,满面潮红,“能得踏雪公子琴音相和,悠悠今生无憾了。”
非白嘴角微勾,“姑娘谬赞,姑娘的舞技精湛超群,当是墨隐同家人饱了眼福。”
我正在脑中不由自主地计算着开个歌舞坊的投入支出与产出、盈利周期等,忽得一人在垂花门边大力鼓掌,“本太守也算饱了眼福和耳福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一人正值三十壮年,身穿宝蓝缎袄,头戴金纱朝天冠,冠上正镶着一块翡翠凝碧,足蹬羊皮小靴,腰挎比阿宝剑,面如满月,络腮胡修剪得极是得体,正双目如炬地望向原非白。
我赶紧站了起来,出门相迎,“莫问见过太守。大哥怎的也不通报,小弟也好去迎接才是。”
张之严对我虚扶一把,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刚才一番瑶池歌舞,怎忍心打断?”
我正要介绍,张之严笑着一摆手,向原非白笑道:“天下闻名的踏雪公子乃操乐圣手,果然名不虚传。”
“原非白见过太守。”原非白深施一礼,“区区薄技,实在有辱清听。”
“唉,过谦了、过谦了,三公子的琴艺名满天下,今日听来真如天籁入耳,实乃之严三生有幸。”张之严仰天朗笑一番,“与令尊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侯爷身体一向可好?”
“家父身体尚可,多谢太守挂心。”
三人重新回到屋中,坐了一会儿,又聊了些风花雪月,倒也聊得很是投机。
话题渐渐移到时政上来,张之严打了一个呵欠,看了我一眼,“不行了,年纪大了,一个下午就乏了。”然后就跳下椅子要走。
我暗笑,这个张之严,又是天下免谈,但转念又醒悟过来,原非白此次来江南恐怕是来游说张之严的,而要打动张之严,必从周遭密友家人开始。而君莫问此人,既是贪利的商人,又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故而便打算从君莫问身上着手,于是便从其宠姬悠悠开刀。
我又一想,可是原非白刚才看我的样子,分明没有特别的震撼、惊诧,可见他是有备而来。那怎么可能,都七八年了,他若要来,早便来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呢,是谁给了他这个消息呢?
想起以前他能掌握我的一举一动,连我在非珏那里的情诗都能一首不落地抄下来。是了,他一直在非珏那里安插了人手,定是我前一阵同非珏过往甚密,引得他的注意。他是何其聪明的人,自然发现我可能还在人世的消息吧。
唉,我暗自懊悔不已。女人果然一碰到情事就盲目得紧,我好歹也是东南有名的商人啊,这么多年来,还是栽在非珏手中。
一边暗叹着,一边送别了张之严,原非白也起身告辞了,我求之不得。
他深深看了我几眼,对我微微一笑,“君老板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面上淡笑如初,心跳如鼓,“哦?何人,君某的荣幸啊。”
他张口欲言,却又闭上嘴,利落地跳上了骏马。我心中一动,他的脚终于全好了吗?
他在马上向我拱拱手,微笑道:“今日多谢君老板款待,来日定要请君老板来别苑一叙。”
“君某定然前往回访踏雪公子,公子走好。”望着他渐行渐远,我心中盘算着这次一定要亲自解送南部的货物。
连日来,我窝在家中。段月容来信,说是最近战事吃紧,可能还要几百万两白银,信里还嘱咐我要多准备一些伤药。我一想也对,南诏那边本就多是瘴毒之地,如今打仗伤亡过多,很容易引起瘟疫,夏季尤胜。如今天气已经渐热起来,是要早做准备,于是我想办法在这几天给他凑个一二百万两银子,我库存里的CASHFLOW可能有五十万两吧。
我和孟寅两个人正在调动银两,窗外夕颜又拉着轩辕翼,玩纸飞机呼啸而过,然后停在外面玩打木仗游戏。
这小丫头,越来越没有女孩家的样子了,有空要好好教教她关于女孩家的容工淑德,算了,还是让段月容来吧,他家里妻妾成群的,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我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夕颜,爹爹在看账,到别处玩去。”
夕颜大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孩童之声渐消,想是到别处去了。
等到我和孟寅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我伸了个懒腰,“小孟,一起用个饭吧。”
孟寅温驯地垂下眼睑,“是,主子。”
“小姐呢?”
“同表少爷打累了,都歇午觉了。”
我笑问:“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