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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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我等失职了。”

仍然是铜瓦居对面的客栈里面,却换了二楼向街的雅间,两名军官躬着身,汗珠大滴落下,已在脚前积出小片潮湿。

“该采集的东西,早就采集回去了,之所以让你们在这里盯着……就是为了怕会出这种事情。”

背对两名军官的中年人,站在窗口,一边端详对面正在忙碌的忤作与捕快们,一边这样漠然说道。

尽管鬼谷伏龙西去,大将军府中也仍然有着不止一位水准以上的谋士,对阴阳剑之死进行分析后,他们认为,当前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并不是刺客们继续将刀剑指向大将军王一脉。

“刘家、孙家……两位皇子,甚至是禁军一系,如果下面是这些人开始遇到刺杀,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大将军王府中,那怕最底层的家兵,也至少割过三颗人头,那怕是最年轻的谋士,也至少参加过五次以上的战斗,对他们来说,战友的牺牲根本带不来恐惧,只会让他们愤怒又或兴奋。

“这是一次惨痛的意外,但也只是意外。”

阴阳剑诚然是大将军王阵营中的重要人物,但却不是最重要那层次的人物,而且,多年以来,帝京中的各大势力各大世家一向都有默契,刀剑上的事情,要在京城以外解决。正如当年,曹家可以悍然在京外水道上劫杀致仕的前任太师,其它势力皆只坐视,但如果他们敢调动虎豹骑在京中围攻董府的话,那那怕是董家的对头势力,也会插手进来制止。

……九门之内,当有九门之内的规矩!

所以,杨继之与谋士们讨论到天亮才形成的共识,只是一个“忍”字。

“唯今之计,只能先忍。”

以大将军府的潜力,如果完全伸展开双臂的话,足可令京城动荡,但那样的结果无助于挽回损失,只会令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应该有很多眼睛在看,在等。在等您愤怒的冲出家门,展开报复。”

“……当然,您有这力量,也有这资格。”

“但是,将军,这地方,是京城啊……”

诸多亲信们的进言,使大将军王的情绪终于得到平复,缓缓坐回自己的书桌之前,一边从头端详新近购入的古画《登仙图》。挥挥手,发出命令。让同样出身九道军马,现在却已弃了官职,行走王府的幕客汪奇精牵头,全盘负责这件事情。至于杨继之,他点选了十数名由影子杀手中的“青天戟”一手训练出的精锐,领命外出,再没人晓得去向。

“魍魉随身总等闲,肩挑龙虎变徒然……”

吩咐军官们各自去忙,同样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却能对这些中层军官呼来喊去的青天戟面无表情,肚里却在琢磨不停。

这两句诗,他并没有亲眼见到,是大将军王将杨继之汪精奇两人留下单独交待时,在《登仙图》上的信手挥毫,事后又由杨汪二人分别告知于他。

“魍魉随身……哼,不过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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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死的是一位伯爵的亲弟与管家,对贵胄如雨的九门帝京来说,这也根本是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事情。但诡异的是,在第二起命案之后不过一天时间里,流言便已四起。

……倒是没有攀连到什么影子杀手之类的事情,更根本没有朝向大将军王一脉。开始是有些人在咒骂官府无能,任由盗贼横行京中,再后来,流言慢慢居然攀附向何成革身上,道是背后凶手非为别人,正是这位死者长兄!

“兄弟争产啊……明白么。知道胡大爷为啥要更名出户么?至少还能留条命在!”

“那现在怎么又?”

“还不是因为胡大爷现在势力大了,就想要复姓归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诸如此类的流言,快速在市井当中散布开来,最后作为结束,一般都会带着这样的感叹,或者干脆是“这何成革,真不是个东西!”之类的唾骂。

再过两天,新的流言更在传播当中不断生成,诸如说何家豪富,生活奢靡万端啦,在城外筑有石堡,里面囚禁俊男美女无数,任那何成革肆意取乐啦,到来后,更干脆有人传言说他曾在与同为大贾的章姓子弟私下饮宴时,以“太子、格格”互称,自言皆是帝姓之后,何、章云云,只是母姓而已。

“……如此大逆不道,真是该死的很!”

“没错,该死的很!”

面对这样的流言,何成革那里还能看得下去笑话?忙忙起身,组织反击。他倒也心思清明,知道这种东西根本无从自辩,清本诛源才是正道。何家虽非什么奢遮的百年世家千年世家,但也算是三代官身。他更是正牌儿的一甲进士,座师、同年,多在朝中,过府拜访了两次,几个条--子送将出来,帝京府尹顿时六门大开,衙役蜂涌,“抄拿一干妖言人等”,总算将这波流言平息下去。

“结果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今天上午,大理寺率先有人跳出来发难了。”

“哦?”

不住翻阅案椟,曹仲德头也不抬,道:“是谁,怎么说?”

“不过是个小人物,倒不知背后主使的是谁。不过安排倒是缜密的很,那家伙发难不过半天,满京师中讼师、书状之流的人物,倒有一小半动了起来,同声大骂。”

脸上带着很奇怪的笑容,曹文远道:“指责我们是堵塞言路,要致君以盲,还举了上古贤相的例子,说那时候啊,民间有很多人任意聚集,随意议论,尽管中间也有很多是不实之言,但那位贤相却放任不管……”

他还没有说完,曹仲德已停下了手,抬起头来,愕然道:“子产不毁乡校?”

曹文远笑道:“正是。”

愣了一时,曹仲德忽地掷笔大笑道:“子产不毁乡校……一群讼师、书状聚将起来,指责庙堂诸公不以子产为法……不学无术,当以此为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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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不毁乡校?”

正聚在一处吃酒的几人,听到这条最新的流言时,表情全都古怪非常,互相看着,一时间,最年轻的一位,终于喷地笑将出来。

“子产不毁乡校……这群无知之辈,毕竟是只知读律,不学经典……还是想欺天下百姓,不知上古旧事?”

坐在当中的,正是近日来焦头烂额,东奔西走的何成革,听到这最新的恶意时,他也居然笑了起来。

“一群搬弄是非的讼诉之辈,居然会质问当朝胡不以子产之法为法……他们看来是真不知道,子产先生最有名的事迹,可不是不毁乡校,而是诛了邓析啊!”

何成革聚此一席,座上同列最差的那也是个同进士,皆是饱学之士,纷纷嗤笑,后面伺候的长随跟班,却多有听不懂的,最后还是一个最得何成革宠爱的书童,翻着白眼,为他们解说明白。

“子产这个人呢,是‘第一战国’时期的名相,他当政的时候,国家发展势头很好,但也有不满意的人。当时呢,有人就出钱,请别人来搞自发性的聚会,在会上议论国是,但发展到后来,就往往变成毁骂之辞,可子产不为所动,随便他们去说。”

“哦哦,原来这样啊,那后来呢?”

“再后来啊,国中出了一个叫邓析的人物,精通律法,长于舌战,朝廷想弄死的人,他就跳出来要保,朝廷想保的人,他就跳出来向死里糟蹋,这家伙影响力很大的,随便说一句话,乡校当中就有很多人会转述传播。特别是那些代打官司的人里面,简直是当他神一样啊。”

“再然后呢?”

“再然后?”

书童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道:“再然后,子产大人就把邓析抓起来,杀了。再往后么,乡校里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啥?!”

实在没想到“不毁乡校”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诸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长些的道:“那现在,这些讼师书状的家伙骂当朝不行子产之政,这算是……”

“所以喀。”

耸耸肩,书童道:“所以说自己不读书,光转述别人说话的都是笨蛋啊,好歹转述之前自己先看看完整事迹再说嘛……至于现在,我认为么,就是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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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书的人,真是多啊。”

京西白虎观中,十余人对面而坐,正在议论近来京中流言。说笑几句,也无非是讥讽造作此番流言的人当真是不学无言,贻笑大方。倒是正中一人,微微皱起了眉,对面当即就有人注意,道:“子夏,怎么?”

身为儒门最高级干部之一的子夏缓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如果事情发展下去,会当如何?”

……会当如何?

发展到“诛邓析”的地步?那当然只是一个笑话,是讥笑余子无学时的话头,儒门群生无不是学问精深,能得古名者更需洞达人情,熟知政事,下边发展的趋势一望便知,谁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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