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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戴帽子的老乡说:“老房子你们知道吧,墙皮厚,一尺六呢,冬暖夏凉,好住。”
戴帽子的老乡说:“其实你们要是喜欢农村的话,花个几千块钱买上一串院子住住也挺好的。”
我问:“你们怎么没出去打工?”
不戴帽子的老乡说:“刚回来,快到年底了,没什么好干的了,早点回来准备一下好过年。”
戴帽子的老乡说:“以前村子里都有学校,至少都有小学吧,孩子们守家在地就能念书,人们谁还愿意往外跑?”
我问:“政府撤并学校是为了提高教育质量,你们觉得现在孩子们在外面念书是不是比从前成绩好啊,受教育的水平是不是有明显提高啊?”
戴帽子的老乡说:“提什么高,我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提高,就是感觉到折腾得厉害,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挣点钱都花在孩子们身上了。以前村村都有学校,还有一个互相比较互相竞争的劲头。现在好了,那么多村子合并到一个地方,教得好不好,没有个比较了,学校反倒不在乎了。好也罢坏也罢,就是这么一座学校,你念就念,不念拉倒。”
我问:“你们村的大学生多吗?”
不戴帽子的老乡说:“多啥,没有几个能上大学,一是考不上,二是上不起,百分之六七十的念了初中就不念了,都出去打工了。”
我问:“你们的孩子们会种地吗?”
戴帽子的老乡说:“种地会吧,从小看也看会了。”
我问:“为什么现在的农村看上去破败不堪,什么原因?”
老乡说:“都住得没心劲了,以前还修房盖屋,现在连墙皮破了都不想管。人都走光了,孩子们出去打工时间长了也都不回来了,剩下一些老人,能动的都跟着孙子去念书的地方照顾小孩儿去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说不定哪天整个村子就都空了,谁家还有心劲收拾,不破烂等甚哩。”
我问:“那你们弄这石头干什么用啊。”
不戴帽子的老乡说:“打工回来没事干,弄点石头垒垒地堰边。”
石头旁边的灌木砍掉不少,有一种灌木的木心是黄色的,那种黄非常靓丽。戴帽子的老乡告诉我说:“这叫黄栌。”说着摘了一片干枯的红叶告诉我:“到秋天黄栌的叶子是这样的颜色,山上的红叶都是黄栌上长出来的,很好看,这东西有油性,烧火也很耐。”又指着另一种灌木介绍说:“那种是连翘,春天开黄色的花。”说完走过去揪下一个连翘的荚子给我看。
天太冷了,说话的工夫,脚板子冻得生疼,于是和老乡告别了,连忙钻进了车里,丈夫把暖风开得大大的,半天才暖和过来。
向山上走去,和山顶平行的有几个村子,弄不清楚哪个是申门。远处一块地里,有一位老大爷在砍荆条。我们走过去问:“大爷,申门在哪里?”大爷耳背,问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我叫喊着又问了一遍终于听清了,指指旁边位于岭上的一个村子笑着说:“这就是申门啊,我就是申门的啊。”
老人抹了一把清水鼻涕,告诉我们他八十岁了,儿女都没了,和老伴两个人,靠政府的救济过活。说:“一年能给一千两百块,没有些甚的买,够花了。老公家对我们不错,放从前谁管你能不能活呀。不赖,我知足了。人家有多少钱填还你,可以了。”
每个月一百元,就让老人如此感激不已。老人手里抓着一把细细的荆条,我问他弄这些做什么用。老人说:“这个东西能编笸箩,蒸了馒头放上去不沾。”
和老人告别后钻进了车里,丈夫正要发动车,我突然想起来马上要过年了,于是连忙下车撵上去,喊了一声“大爷”,给老人塞了一百块钱。老人不肯要,一边推辞着一边说:“这不行,这不行。”我说这是给他的采访费,老人听不明白,我也解释不清,胡乱塞进了他的衣兜。
一百块钱算不了什么,但对于老人也许能有点用处。
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回到家中,将拍摄的图片倒在电脑上检视一番,不满意的居多,意味着必须再去一次。
2011年初春季节,我带着两只小狗,打了一辆出租车第三次来到怀峪村。
清明刚过,乍暖还寒的季节,城市依旧一片灰蒙蒙的冬色,在太行山的深处,却已是春光妖娆了。怀峪村春迎春花开得正好,许多人家“桃花依旧笑春风”,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有几家大门上的石雕已经被人撬了,原本完好的石券门也已损毁。许多人家的院落里新添了燃烧过的柴火堆,有两棵粗大的桐树也被伐倒在地,远处的坟头上,黄黄白白的纸钱挂在树枝上随风飘荡着——搬走的村人没有忘记他们的祖先,在清明这天回来祭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