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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而高洁的状态当然是彻底切割这段变质的感情,然而,谈何容易。
这个男人,我爱了十年之久。
那些愿意承受的苦,大抵都不能算苦,甚至有几分甘之如饴。
只不过,走到今天这一步,人事全非,再谈感情,未免可笑。
——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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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婚姻出现问题的消息不胫而走,终于传到了老板卢湛与他太太李佳茵耳内。卢湛保持着绅士风度,除开看我的目光多了一点同情之外,并没有贸然说什么。李佳茵则不一样,她马上到了公司,约我去楼下一家咖啡馆,我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坐定之后,她直接问我:“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传言你是知道的,总有言过其实的地方。”
“他们说小三竟然找到公司来逼宫。”
想将谈话限定在社交范围以内已经不可能了,我无可奈何地说:“有这回事。”
“现在的小三这么嚣张,太可恶了。”李佳茵实在是直率的好人,愤怒得差不多要拍案而起,“你该当场叫来保安,把她轰走。”
“我不想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许可,你完全用不着这样一个人隐忍,大家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我苦笑:“心意我领了,谢谢。”
“卢湛昨天回家跟我一讲,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还拦着让我不要来宽慰你,我差点跟他翻脸,他完全不懂女人在这种时候有多需要朋友。”
我懊悔当初不该与她约那次下午茶,弄得现在她认为我们已经交浅言深,她有义务来跟我痛骂小三,而作为回报,我必须向她吐露更多细节。我如芒刺在背,无法安坐。不过我的烦恼落在她眼里,显然有另一种解释,她看我的眼神越发怜悯。
“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说不上来。”
“当然,你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唉,恕我直言,男人一旦变心,想靠怀孕挽回绝对是一个昏着。”
我也想重重地、长长地叹气。我相信她是一片好心,可是一桩完好的婚姻固然容不得外人介入,一桩濒于破裂的婚姻,就更不需要外人来摇旗呐喊了。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对我生活的判断、分析。
“现在的婚姻实在太脆弱,让人没有一点安全感,还有法律对女性的保护也不到位,只规定孕产期不能离婚有什么用,完全无视女性为家庭所做的牺牲,关键的财产分配问题不解决,我看我们女人都不用结婚生孩子了。”
我含糊地“嗯”一声算是应答。
李佳茵继续抒发着感受:“所以说男人这种动物,真是绝对不能提携的。”
我不得不感到惊诧:“提携?这从何说起?”
“卢湛全都告诉我了,当初你明明有条件很好的男人追求,而孙亚欧得罪了前任老板,惹上官司,被封杀得接近走投无路,甚至还被抓起来……”
“不不,这是传闻,他只是打一场民事诉讼官司,被警方叫去调查问话而已。”
“你看看,你还在为他说话,那种情况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毅然跟他结婚,养了他将近两年,他才东山再起,他居然毫不感恩。”
我最要好的闺密夏芸大概是除了小姨以外唯一知道我曾单恋孙亚欧的人,她在好几年前举家移民新西兰,只偶尔回来探亲,我与亚欧结婚,她也曾苦劝我慎重。除她们以外,我从来不喜欢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感情状况,若非亲耳听到,完全想不到坊间对我的生活竟有这种演绎。一想到以孙亚欧的个性,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我的心一沉。
“亚欧确实赋闲过一段时间,但他有积蓄,并不靠我养。职业生涯的起伏很正常,没有卢总说的那么严重。”
“但是没有你,他不可能……”
“他一样会有所成就,有一说一,我对他的事业并没有什么帮助,他是那种不可能长期蛰伏的男人。”
李佳茵有些痛心疾首:“许可,我以前对你还略有想法,总觉得你肯定是那种又有心机又有手腕、擅长若即若离吊足男人胃口的女人,熟识之后才发现,你简直老实得可怕。”
我总不能自辩说我既没有她从前凭空想象的那般厉害,也没有她此刻认为的这么无用,只得闭口不言。
“你怎么可以这样贬低自己,男人再怎么样给你洗脑,你也不能上当。你是他的妻子,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他,他所有的成就都离不开你的支持。”
我彻底放弃了分辩。归根到底,我与她并不熟识,要想讲清楚,简直需要把我过去的整个生活摊开来重演一次,我没有这份力气,也不觉得有此必要。我只能在心里默念何慈航的话:都会过去的,你会放下的。
李佳茵继续说:“我听卢湛讲,孙亚欧现在任职的那个公司正在做上市准备,你知道这事吗?”
“去年听他提起过。”
“他身为总经理,据说又深受老板倚重,手头一定握有若干股份,这才是最有价值的部分。男人一旦变心,不会顾念旧情。你必须有足够心理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先弄清楚他的财产状况。卢湛他们生意圈子就出过一个败类,在外面包养女人,悄悄转移财产,原配到头来几乎还要替他背上大笔债务,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完全是所有女人的前车之鉴。”
我打断她:“佳茵,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我道歉:“对不起,佳茵,我得先走一步。”
“是要赶着回去工作吗?我已经跟卢湛说了,一定要体谅你的情况,不要压太多工作给你,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再坐一会儿。”
“不是回公司,我得去趟医院,麻烦你帮我跟卢总说一声。”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不得已,含糊地低声说:“我似乎有一点出血。”
李佳茵一下跳了起来,带得桌上咖啡杯歪倒:“天哪,你怎么不早说,我送你去医院,快快。”
李佳茵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让我上她的车,她开得又快又猛,我系上安全带,过了一会儿,仍不得不提醒她:“出血并不严重,不用这么赶,注意车速。”
她不理会:“现在哪能管那么多?”
我在车上给子东打了电话,他已经候在医院门口,来不及跟李佳茵寒暄,马上带我去产科,请顾主任给我做检查。顾主任是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外表严肃,跟平常一样说话简短,却十分具有让人安定下来的能力,她告诉我:“你前几次产检情况良好,刚才的超声波检查也排除了胎盘前置和胎盘早剥的可能,孕中期出血,原因很复杂,目前胎心音是正常的,出血量不多,先观察一下,不必过于担心。”
没等我说话,李佳茵已经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吓死我了。”
“对不起,佳茵,让你担心了。”
我还要等一项血液检查结果,李佳茵挂念着家里的儿子:“我不放心让保姆带他太久,不然一定在这里陪着你。”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谢谢你,佳茵,我没事,你回去吧。”
她一再叮嘱我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工作,才告辞离去。子东帮我找了一间休息室,里面有两张床位:“你先躺下休息,等结果出来,我送你回家。”
他出去,随手带上了门,我呆立一下,看看两张床,铺着医院专用的白色床单,看上去还算洁净,只是一张床上的枕头已经皱了,明显有人刚躺过,另一张床略为平整,换作平时,我当然情愿坐着,但现在疲乏不堪,实在支撑不住,只能躺下。
同事的议论、老板娘的怜悯、变成陌生人的丈夫、理不出头绪的婚姻、做不完的工作、渐渐沉重的身体又出现状况……意识到我的情绪竟已经如此灰暗,我有点被吓到了,只能在心里提醒自己:你曾经下过决心,保持平和的心态,做一个好母亲。
然而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得了,这只是你加诸自己身上的另一项责任而已,谁会因为必须独自承担责任而快乐?
别抱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连默默抱怨都不可以的话,人生未免太过可悲。
你需要振作精神,别让自己陷于抑郁之中。
少讲大话,振作的前提是你有振作的力气。
……所谓内心交战,莫过于此。不需要与别人争辩,自己已经先辩论了无数可能,得不到答案,疲惫而且厌倦。
我一向的择床加洁癖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不觉在这个狭小房间的陌生床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我意识到房间另有其人,艰难地侧头,看到孙亚欧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我,我不免皱眉,哑声说:“子东不该叫你过来。”
“你弟弟根本不想理我,打电话给我的是你新交的朋友李佳茵,把我好一通大骂。看来我确实是千夫所指了。”
我完全没想到李佳茵热心至此,没有作声,支撑身体慢慢坐起来,整理头发:“不必介意,她一时激愤而已。我去找子东。”
子东已经替我取回结果,告诉我除血压略低、白细胞总数略微偏高之外,其他都算正常。他补充说:“妊娠期白细胞会有生理性增高现象,不必担心。”
他们都让我无须担心,可我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只能点点头,子东从头至尾没有看亚欧一眼,对我交代着注意事项,着重让我注意休息,有任何事,一定要马上给他打电话,不要硬撑着,迟疑一下,他又说:“姐,要不我搬去陪你一段时间?”
我吓一跳:“不用,你搬去我那里,怎么跟爸爸交代,我并不想让他知道……”
我没讲下去,他当然明白,我是不想跟父亲交代我的婚姻状况,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能一直瞒着他吗?”
当然不能,我沮丧。孙亚欧突然说:“放心,我会搬回家去。”
我吃惊地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我们还没有离婚,这个孩子我也有份。不是吗?”
我与子东一齐看向他,他神情泰然自若,仿佛讲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
我刚要说话,子东握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微微摇头。我从他眼里看到了诸多复杂的情绪,也明白自己心情同样纷乱,只能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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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寄希望于悄悄解决问题。现在看来,这想法正如何慈航断言的一样,实在是一厢情愿得可笑。继我的婚变成为同事私下议论的话题之后,身体的不适偏偏又当着老板娘的面发作。
回家之后,我接到卢湛打来的电话,当然丝毫不觉意外。
他先问候我的身体,我回答说:“医生说没有大碍,谢谢卢总的关心,也请转告佳茵,谢谢她送我去医院。”
他苦笑一声:“对不起,许可,我是特来向你道歉的,怪我多嘴不该传闲话回去给佳茵听。她按捺不住要来安慰你,我拦不住她,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刺激到你了,幸好没出大事,不然这责任实在承担不起。”
“卢总言重了,夫妻之间闲谈本该没什么禁忌。我身体出现的问题跟她没有关系。”
“佳茵这人过于热心冲动,有几分孩子气,请不要怪她。”
“完全不会。没有一点热血与善良的人,通常倒也不会像佳茵这样选择当面来给我声援,而是情愿享受坐在一边看热闹、讲闲话的快感。我很感谢她的关心。”
“不,你并不感谢。你一向都对自己的私生活很低调,肯定很抗拒成为别人议论的话题。”
我苦笑:“有些事情是抗拒不了,只好学会接受。”
“许可,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我一怔,眼眶竟然有些泛潮:“不要这么催泪,卢总。”
“从读书时代起,你就温婉大方,丝毫没有美女的骄娇之气,重感情,不重物质,最难得的是工作又这么努力……”
我为之汗颜:“打住打住,卢总,没有人能像你说的这样完美,请不要给我发这种安慰奖。”
“我说的是实话。以前年轻肤浅的时候,我跟别的男生一样,会不由自主关注长得漂亮的女同学;现在年事渐长,不能自吹有多成熟了,但看人的标准确实跟从前不同,再加上我是你的老板,考量一个人大概会更现实一些。许可,我并没有给你套完美的帽子,但你已经做得很好,而且值得拥有更好的。现在你最需要的是放松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
到底说到了正题,我轻声说:“谢谢卢总关心,我目前身体并没什么问题,也从来没有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到工作。”
“我明白,你入职以来,工作一直完成得无懈可击。但佳茵也提醒我,你现在处于一个特殊时期。我考虑了一下,许可,你还是做一下交接,适当放个假,更利于你和孩子的健康。”
“好的,谢谢。”
放下手机,我倦怠地向后靠到沙发上,合上了眼睛。
卢湛算是厚道人,应该不会玩先架空我再让我知难而退这种套路,但他同时也是生意人,以不低的薪水请我过去,当然希望我创造足够的价值。可是我怀孕不说,还搭上婚姻出了问题,再怎么拼命,也会影响到工作。他不能不有所准备。
我并不怪他,但有深深的挫败感。
离预产期还有近四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如何安排工作,等法定产假结束后如何兼顾孩子与工作,我的职业生涯经得起多长时间的断档,我是否必须最终放弃我的工作,都是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我突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睛,发现孙亚欧正站在几步开外看着我。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打算站起来回房间,但他走过来,轻轻按住我的肩:“我们谈谈。”
是的,我们也该谈谈了。
只是,谈什么呢?
“听说你们公司上市在即,如果你觉得这时候与怀孕妻子离婚会造成不好影响,也大可放心。提出离婚的人是我,去民政局办理协议离婚很简单,根本无须知会外人,不会有损你的名声。”
亚欧淡淡地说:“你这提议真慷慨大度,不过我不是法人代表,只是职业经理人,而且持股有限,就算闹出丑闻名声受损,也不至于影响公司上市。再说名声这个东西,我看得并不重要。”
“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搬回来了。”
“我只是不打算离婚。照顾一心一意要当母亲的妻子,不是丈夫应尽的职责吗?”
“如果你没有谈话的诚意,我们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想尽可能保持心境平和,请你体谅。”
“好吧,简单地讲,我不想离婚,至少目前不想。至于这个孩子,”他瞥一眼我的腹部,“你想留下,我尊重你的决定,也愿意承担相应责任。”
我琢磨一下:“也就是说,我们保持夫妻的名分,继续一起生活?”
“你理解得没错。”
“为什么?”
“你以前没有这么多问题。”
“因为以前的一切是我甘愿接受的,没必要问长问短。现在我必须为孩子着想,需要一个合理而安全的环境。”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父母双全对于孩子都是最为合理和安全的。”
“那么俞咏文……”
“我说服她回美国,她已经答应,订好了后天的机票。”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走得云淡风轻,穿梭之间,却已经将我的生活冲击得百孔千疮,只余一个婚姻名分,摊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继续接受,而且笃定我不会拒绝。我甚至提不起愤怒情绪,只是说:“亚欧,我说过,我不再爱你了。”
“我听得很清楚。”
他并不在意,从开始就是这样,我又何必固执,毕竟我现在并不想要一场激烈的动荡。
“搬回来的话,请你住进客房。我请了一位钟点工李姐料理晚餐,你如果回来吃饭,请头天提前在冰箱记事贴上提醒她一声。没其他事,我想去休息了。”
就这样,孙亚欧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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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回公司约见卢湛。他见面就说:“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那是自然。一旦横下心来抛开杂念,不再患得患失,反而容易放松,睡眠足够后皮肤有了光彩,出门之前化了淡妆,穿略宽松的真丝衬衫配外套,几乎看不出身形走样,进公司时前台已经掩饰不住惊讶,想必看到的与她想象的失婚怀孕妇人相差太远。
我莞尔:“休息确实是必要的。卢总,我与万泰的王总确定了培训方案,请你过目。”
他有几分意外:“王总那边不是一直在提出新的要求吗?”
“我把他的要求归纳之后,有针对性地调整确定了一套方案,昨天送去与他交流,做了一些局部修改,他表示接受,并希望尽快启动。”
“许可,我给你放了假,但你明明还是在工作。”
“卢总,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公司内部人事管理这一部分,我会尽快与同事做好交接,但我希望能和人事部门商量出一个相对弹性的工作安排,继续跟进前期的客户,需要休息的时候一定会告假。”
“佳茵昨晚也跟我谈到你,我实在还是有几分担心。”
“我这个年龄,不会为一份工作付出健康和孩子的代价,一定会量力而行。希望卢总同意我的想法。”
说服卢湛并不难,难的是之前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