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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