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玫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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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那边新闻出来,我立刻就写信给孔祥熙,告诉他这对中国来说影响太严重了,如果不立法打击白银外流,恐怕不消半年,中国的市场就会全盘崩溃。到时候就不是一两个工业商业的行业灾难,是要中国来承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后果。”

多像吸血鬼啊,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都在看着中国,这个东方古国在银本位的小春天里一枝独秀地繁荣着,现在,它们要从中国的银脉里吸取营养了。

中国拿什么反抗?!

中国还在内战。

“你建议他怎么样?”

“改币制,换纸币。”冯耿光沉吟道,“中国必须退出银本位,这个币制太落后了。”

“孔祥熙回复你了?”

冯耿光没说话,掰手里的金表,金甲虫的外壳已经掰歪了。他望着遥远的黄浦江,其实并不远,是江风和云让它显得遥远,是一种见狂澜而无力挽回的失落。金融有时只是我们手里的银币,娇小而冰冷,但当它汇聚起来,它会变成猛兽。

他感到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的猛兽,这是财大气粗的美利坚所指使的巨兽。它正从太平洋上呼风唤雨而来。

“我就知道他不会回复你,他跟我关系还算亲密。”张嘉璈嗤笑,“告诉你罢,他还想着往美国卖白银,靠这个来平衡财政。”

冯耿光阴沉道:“既然是他私密地告诉你,你又做什么来告诉我?”

张嘉璈笑道:“我总是跟你更好一些。”

“你可快快打住,这话叫我身上起鸡皮疙瘩。”

“前几天我听说央行筹措了五千万白银,打算卖到美国去,50美分每盎司。”张嘉璈仍是笑着,几乎是已经麻木了,“就赚五美分的利润。”

“短视……”冯六爷服了,“我真不能相信他是耶鲁大学毕业的,读金融的!我还是军校出身的!”

“你且别动怒,他不想办法,我们自己来想办法。”张嘉璈拉了他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你和那个金公子,关系最好,他说什么没有?”

“他一个半大孩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问他的意见?”

“哎,何必这样护犊子?你不喜欢他,天天变着法儿地提拔他?我又没有叫他捐出身家来!”张嘉璈弯腰,把六爷的金表摘过来:“我可是听说了,他从年初就开始收购白银,浙实行现也在他手里,家里只怕有金山银山?”

冯六爷不高兴地抢回表:“那又关你屁事!”

被叨叨的金总打了个喷嚏,露生擦着雪花膏道:“这个暑天你还打喷嚏呢?热伤风了可受罪。”

南京的夏夜总是很安静的,不像上海,歌乐终宵。十点多了,露生方从盛遗楼排练回来,洗漱完毕,到卧室一看,不觉笑了:“你这几天倒乖巧,在床上看书。”

“干嘛,要哥哥脱光光洗香香等你?”

露生红了脸打他:“臭流氓。”笑着,带了扇子,在求岳枕边卧下,拿冰毛巾沾了花露给他擦脸,摇着扇子,看他手里的洋文书。

“今天排练累吗?”

“我还好,承月毛病有些多,叫乔先生骂了一顿,我看他不服输的样子,因此陪他在楼下多练了几遍。”

“脑子笨就别眼大心空的……”求岳眼盯着书,漫不经心,“不行就换一个。”

“演戏贵在灵性和志气,细节都可琢磨。”露生温柔道,“玉不琢不成器,他既然有志气,何必再换呢。”

“你高兴就行。”求岳转头看看他,“手拿来,我给你揉揉。”

露生依言递过手去,求岳又把目光挪回去,一手给老婆按摩肌肉——练得是苦,黛玉兽刀马旦上不精通,虽然说“我没什么”,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发狠搞斯巴达训练呢。

肌肉都僵了。

“你坐开一点儿,我身上热,哥哥手长够得着你。”

露生就有些含笑、有些撒娇地,也不说话,越发往他怀里靠。

求岳就笑了:“干嘛呀。”

“……我总是想在你怀里。”

情人不知道啥是热。

擦过的花露散发开来了,混合着洋肥皂的清洁气味,一阵一阵地、温热的夜风拂进罗帐,是有些清凉无汗的松爽。露生教他揉着手,懒懒看他手里的书:“你又在看洋文书,这好像是新的。”

“海琳帮我买的。”

“海琳是谁?”撒娇。

“哎,小猪脑子,汤山军医院那副院长嘛你特么又忘了,他跟他德国导师一直联系,所以国外的书他都能搞来。”

“这是医学书?”

“不是,美国去年的股票法案。”

“看这个做什么?”

“美国佬在搞我们啊。”求岳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上个月又弄了个叼毛白银法案,这次是不救李荣胜也不行了。”

露生好奇:“……美国人的事情,又干李老板什么事呢?”

金总正看得会心,见问就尽量通俗地给他讲解:“其实这法案关键目的是想打开中国市场,一旦银价走高,我们中国银币的购买力就会增强,买外国人的东西就便宜了。”

“那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啊,那我们自己的货物不就没法出口了吗?越出口就越亏,到最后能出口的只剩白银——但白银是我们的货币啊!”金总头大,“货物没法出口、市场还被美国货占据,货币还在外流,这他妈三重吸血,卫生巾投胎吗?”

美利坚牌卫生巾,超大流量,一夜吸干,屌得很。

“所以我们得想想办法,至少现在各地商会要联合起来呼吁政府救市。但是到底怎么想办法啊……”

中国对美国,青铜对王者。

他揉着露生的手,“我就来看看美国现在到底都规定了啥,也许能钻个空子,他妈的老虎不发威以为都是helloKitty。”

只是忽然不闻露生的声音。

求岳低头看看,露生睡着了,恬静地靠在他怀里,扇子掉在一旁。

他是真累了。

求岳一时安静下来,书页哗啦一声,他赶紧按住它。那一刻忽然涌起难言的温柔,看的是金融,可是他心里响起诗,是一些骑士和勇士的诗歌,无字的、在他心里跳跃。

——你听见前方的暴风雨,听见狮子与龙的咆哮,听见恶魔的翅膀在煽动,也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怒雷。

——骑士们,是拔出手中利剑的时刻了,是催马向前的时刻了!

——而你手中握着玫瑰。

——若是此时不战,它也将凋零在风中。

——所以你听见前方的暴风雨,听见狮子与龙的咆哮,听见恶魔的翅膀在煽动,也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怒雷。

——勇士们,是拔出手中利剑的时刻了。

冯耿光在问他,穆藕初也在问他,中国需要他们,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这场血战里倾家荡产,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在这场战争里一败涂地。

星夜静谧,他再度打开了书,“有关于股权限定的细则规定”,在目光移回书页的前一秒,他无声地吻他一吻,温暖又柔软的嘴唇,像蔷薇,也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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