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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情绪缓和地说后天吧,后天休息。

我问:他缺什么吗?要不要……

她忽然变得酸涩地说:他啊?就缺用武之地吧。你要知道,其实男人,最怕的是这个。

我顿时失语,我深知对此无能为力。也明白,她在鼓励我什么。

她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不忍地换成温和的语气说:进来喝杯茶吧。

我看她一扇一扇地关上商铺的门,跟着她走进后面那熟悉的小屋。房中的火盆看似灰熄火净,她用火钳一扒拉,露出在灰烬中埋着的红炭。再加上几根木炭,屋里顿时又温馨起来。她像待一个远客一样珍重,沏来一杯热茶,水面上浮着几缕茉莉花,淡香袭人。

两人围火而坐,却一时不知如何道别。各自只是盯着那燃烧的火炭,目光一刻也不敢对接,背心却有沁骨的寒凉。她怕陷入这样的尴尬,便说:你来帮我挽毛线吧。

那时卖的羊毛线,都是一束一大圈;对编织毛衣的人来说,需要先把它解散缠成线团,这样在用竹针编织的时候,才便于使用。她拿出一圈毛线,让我举起双手,分别套在我的腕上。她抽出线头开始挽线团,不断地从我手腕上绕圈拉出毛线。两人无话,仿佛在进行一场孩提的游戏。我保持着这样一种投降的姿势,突然发现有些滑稽,不自觉地就坏笑了起来。

她瞪了我一眼,一脸严肃地说:你又想起从前的什么坏点子了吧?

我含笑不语。她终于缠完了一个线球,从枕头边拿出一件快要成型的高领毛衣,让我站起来。她拿着毛衣在我背后比身高和袖长,之后叫我坐下,开始用那新缠的毛线,接着编织另外一个袖子。我问:前些时你不是已经打了一件吗?颜色不像这一件啊?

她说:那是给我爸的。

那……这一件呢?我问。

她手指飞快地弹奏着,抬眼看了我一眼,说:你要不喜欢,那我就送人了。

我恍然大悟地结巴说:我……我怎么会不喜欢啊?你一针一线的,太珍贵了……她克制着万千感伤,有一点自怨自艾地说:这就要走了,山里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今年这毛线,是从内蒙调来的货,不容易挣断,就算是老同学的心意吧。

她用手中的竹针指着墙上一幅从杂志上撕下来贴着的彩页说:我以前也没打过这个式样,看着三浦友和穿着那么好看,就自己琢磨着编成了这个样。过了这个冬天,你到省城了,看着这样子不入时,你就把它扔了吧。或者送街上讨饭的也好。

我的鼻根有些酸涩,尽量平和地说:那怎么会啊?我会一生珍藏的。再说了,我究竟是不是要考研究生出去,我还在犹豫呢。我真的放不下……我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又瞪眼打断了我的话:你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叽叽歪歪的啊?当年全校那么多人,好不容易也就考出去你一个,你好歹为我们七八级争口气也好吧。这一代都耽误成什么样了?难道你当年雄心万丈地写血书,就是为了回来蜗居深山,像现在这样喝茶看报坐办公室一辈子么?

我高考前偷写血书,发誓要考进名校的事情,她竟然也知道。我暗自脸红了一下,轻声说:我是为你有些……她突然将手中的毛衣往床上一掷,站起来背身望向窗外。她沉默地看着那黑漆漆的夜,我紧张至极不知所措,半晌她才缓过气来说:这毛衣,是为你远行上路准备的。你要是还想对得起我这一针一线的浅薄情谊,你就穿着它好生去努力。你如果想要留下,你妈妈你姐姐都会给你编织,我这毛衣也就送人算了。你也看见了我爸爸这个样子,同样是读了书的男人,他现在只有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能自嘲说是躬耕陇亩。他自己虽能放平身段,但每次见着我,就要伤心说耽误了我的一生。这样委屈的男人生活,也许等你某天当了爹,你才知道你身上的责任。你该说的也说了,不该说的也无须再说。我读书虽然没你多,内心也还点着灯火。你要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不能让我高看,那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她虽然语气平和,但句句如刀割。我看她如此决绝,只好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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