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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之中,太平公主端坐花厅。
八年的朝堂磨砺,早就让她不复当年的慵懒之态,几乎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端庄威仪。
李裹儿却是没那么多讲就,整个身子都歪在几案之上,手肘支着尖尖的下巴,露出一节小臂,却是把武崇训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亲自跑到去厨房,寻了一只青瓷小碗来。
此时,武二公子用三指拈着那只精致小碗,一边走一边端详,“嗯,想不到官宁坊中还有这么好的茶瓯,看这样式,应当是越窑韩大师的手笔了。”
李裹儿白了他一眼,却是没心思和这个整天琢磨这些无用之物的家伙一般见识。
偏头看向吴巧儿,“喂,去收拾东西,今日就跟本宫回府。”
指着花花绿绿的官宁教坊,“我早就说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呆不得吧?尽招些色胆包天的臭男人!”
正在拿青瓷小碗给李裹儿斟上酸奶的武崇训一听,赶忙道:“他们臭,我可不臭。”
“嘿嘿!本公子是香的。”
李裹儿一阵无语,却也只是瞪了他一眼,顺手地夺过酸奶用小勺细品一口。
不想,刚一入口,却是眉头一皱,“什么破东西!?难喝死了,回头砸了那烂店!”
把酸奶推到一边,又看向巧儿,“行不行啊,我的姑奶奶?倒是说句话啊?”
“......”
巧儿站在那儿没开口,倒是太平说话了了,“还是去我那儿吧,裹儿家里毕竟还有她爹娘,想来你也呆不安稳。”
看着巧儿,“去我府上,还能少些约束。”
“也行!”李裹儿细一琢磨,“最近我那双爹娘也是神神叨叨的,我都有点要受不了了。去姑母那最好,就这么定了!”
“来人,给我妹子收拾东西!”
吴巧儿一听,见老鸨真的要上楼去给她收拾东西,却是不说话不行了。
“殿下.....”
巧儿把李裹儿的目兴呼唤过来,无声地摇了摇头,“巧儿是叛臣罪女,就应该呆在这里。”
当年吴家被打成了叛党,连为吴家说话的房州城卫营都被发配边关。她年纪尚幼,自然是末入教坊为奴,却是待罪之身。
“什么叛臣不叛臣的!?”
李裹儿不干了,“还不是皇奶奶一句话的事情!?”
站起身形,撸胳膊挽袖一副为巧儿做主的架势,“听我的,有我和姑母罩着你,看谁敢说个不字!?”
“裹儿姐姐!”
吴巧缓声相劝,“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转头看向太平公主,“殿下,裹儿不懂事,您不能不知,巧儿真的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
太平公主一阵无言,巧儿话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当年,吴家惨案牵扯到了贺兰敏之,知悉内情的人们更明白,里面还有一个遗落民间的皇子。
当时老太太有恐皇位不稳,只得昧着良心,硬是把吴家打成了叛党。
如此一来,虽然朝中乱象得到了安抚,可是吴家四百多口人命却是冤不得雪了。
其实,武老太太当时也只是权益之计,想着等风头一过,必严办李谌,还吴家一个清白。
到时再仔细探查看看吴家,还有她心心念的那个少年是不是还有活口。
可是,事与愿违,时间并没有让吴家沉冤得雪,反而更是永不见天日。
因为,连武则天自己都开始怕吴家活着,更怕吴宁还活着了。
事情的起因,是七年前,贺兰敏之之妻杨幼仪的一次奏请。
作为贺兰敏之之妻,因为其父是前朝重臣,在贺兰敏之下狱之时并没有受到牵连,一直寡居洛阳城中。
可是,谁能想到,贺兰敏之死了九年多,突然又活了,而且还因为纠结叛党意图谋反而死在了房州?
也就是下山坳惨案发生整一年的时候,杨幼仪突然向武则天请求,去房州吊念亡夫,并在他身死之地,立碑祭拜。
本来呢,武则天觉得这没什么,杨幼仪忠贞不二,独居十年而不肯改嫁,足见夫妇二人情谊之深。
再说,人死灯灭,就算贺兰敏之在外人眼里多么的罪大恶极,可是人死了,也就什么都还上了。
此时杨幼仪要去吊念立碑,实属情理之中。
可是,正当老太太要答应的时候,有人和武则天说了一句话。
“这个碑不能立!”
“此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贺兰敏之诈死还魂,本来就有损陛下皇威,本来就是越快忘却越好,您再给他立个碑,这事不就更说不清了吗?更让人忘不了了吗?”
“而且,万一吴家人没死绝呢?万一到最后也没找到尸身的贺兰敏之没死呢?那块碑若是立起来,不就等于时刻提醒吴家人和贺兰敏之,这一切都是陛下您的手笔吗?”
“此为大患,万不可为!”
武则天一琢磨......
结果,有的事儿它就是不禁琢磨。
这人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那就是“陛下您的手笔”,一下就切到了武则天的痛处。
没错,事是李谌和武承嗣干的,可是最后把吴家打成叛党,永世不得超生的却是自己。
那在吴家人和贺兰敏之眼里,这事儿已经和李谌和武承嗣的关系不大了。
从武则天颁下那道吴家为叛党的诏书开始,这件事就和武老太太脱不开干系了。
......
这个念头一出来,老太太就有点坐不住了。
说白了,如果光是贺兰敏之,武则天可能还不在乎。
她虽是女人,却是有枭雄之志,儿女情长虽然重要,但永远也重要不过她的皇位。
可是,别忘了,还有一个吴宁啊!
如果他也没死呢?会不会怪她?
不得不说,人都是有被迫害妄想症的,尤其是皇帝。
不管是谁当了皇帝,他永远觉得谁都不像好人,谁都要抢他的皇位。
看着那一箱子醒世方,想想吴宁稍稍动动嘴皮子就让李武两家一改前态。
再想想他抬抬手指就把一众酷吏杀了个干净,老太太不由得脊背生寒。
如果吴宁把他的本事用来对付她呢?
武则天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愿意那样揣测吴宁。
可是,这段谏言武太太算是听进去了,对于杨幼仪之请,武则天只准了一半:“去房州悼念可以,但是立碑就算了。”
结果,之后的发生的事情,让武则天彻底把心中怀疑的种子种下去。
发芽!
开花!
有些事,不一定是真的,可是三人成虎,假的也有可能变成真的。
那段时间,不停的有人在给老太太吹这种风。就算不是,也慢慢的开始怀疑,开始变成“是”了。
而再后来,也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武则天更加地猜忌起来。
......
杨幼仪,出得京师,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讯,再无行踪。
这可把武则天吓坏了,杨幼仪去哪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儿?
难道贺兰敏之没死?把她接走了?
那吴宁死没死?
如果他们没死,为什么不来京师相见?
难道真如谏言所说,他们把这一切归罪于武则天?
那贺兰敏之和吴宁会不会回来报仇?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报仇?
这些疑问,成了老太太这七年间的梦魇,以至于不但她自己再不提八年前之事,吴家惨案、贺兰敏之这些更是成了朝堂禁忌。
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触动大周天子的这根敏感神经。
......